景岸抬眼看了一眼息昀,又转头看向刚刚转出来的苍晗,点了点头:“是。”
他道:“倒是都齐了,就是少了章牧。”
莲舟和式苒到死才知道苍晗是暄梧,可景岸早就知晓,说明景岸确实没有背叛他们。
柳庭霜也说过,景岸往外传递过不少情报,只是后来大家四散之后,景岸再也没出现,息昀也派人找过,只是无人瞧见,只能做罢。
原来他是去刺杀式苒受了伤,躲了起来。
景岸道:“不如听我讲前因后果都细细说来。”
苍晗道:“你要不要先吃点丹药,我怕你说一半晕过去。”
景岸摇摇头,眼睛里有一种诡异的偏执:“我心里有数。”
这段孽缘要是从前世说起,便嫌太远,从他们今生重逢开讲倒是恰到好处。
景岸今生是大妖,虽不及式苒,但也是年少成名,成年后便跟着式苒四处征战,倒也有些名气。
后来式苒派他去守南疆的地盘,一守就是五十年,他待得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听闻长安有一半人半妖的道长屡屡破坏式苒的好事。
景岸并未放在心上,听过便罢。
但是式苒在不久之后传信给他,要他来长安杀了那个碍事的道长。
他第一次知道那道长的名字:章牧。
景岸仍未放在心上,他也有过一瞬疑惑:为什么要派他千里迢迢去杀人。
对此式苒只道:“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青年便来了长安,但是并未见到章牧,他一路追查章牧的踪迹,最后在天山脚下堵住了他。
章牧在看见景岸的那个瞬间便怔住,景岸皱起眉,觉得眼前温润的道长看起来很奇怪。
但是不知为何,他也有些怔忡,那更像是来自魂魄深处的一缕愁思。
他打量章牧,觉得有点眼熟,但确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还是章牧先开口,道长眼睛里存着一潭深水,彼时景岸还不知自己将溺毙于此。
章牧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景岸道:“我第一次见你,况且套近乎也难逃一死。”
章牧却非常平静:“我这条命一定是你的,只不过现在暂且不行,等我救下这一城人,便可将性命交付与你。”
“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不还是贪生怕死?”景岸道,“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章牧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眉眼弯弯,很是温柔:“我以前也觉得性命可以随意抛付,但是之前有人为了救我这条命死了,我得好好珍惜,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个人。”
“况且我曾有一友对我说过,为大义而死固然值得,但是能活着还是要活着,不要轻易寻死。”章牧后退一步,“他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想着死。”
“可你方才说等你救下这一城人就任我杀,你的处境现在可比那时危险得多,你危险时还在求生,安全了反而求死?”景岸皱眉看他,“岂不是前后矛盾?”
“因为死在你手里不算紧要关头。”章牧笑了,“是我心甘情愿。”
在那之后景岸终于明白。
原来心甘情愿带来的就是命。
章牧如此,息昀如此,飞夏亦是如此。
可当时他只一心交差:就算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熟悉又如何,赶快杀了回南疆自在不好么?
但是章牧手中幻化出许多凤尾碟,蝴蝶扑上来,挡住了景岸的攻击。
两人交手过后,章牧逃了。
景岸更加疑惑:章牧不弱,两人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怎么他就甘愿死在自己手里?
他有些好奇,便当真没有追杀章牧,而是跟在章牧后面时不时给章牧捣捣乱,看着章牧焦头烂额。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章牧为了救人耗损了元气,与景岸决战之时,章牧不敌,但是景岸不知为何,在最后也收了手。
章牧重伤,景岸带着他走了。
去了一个式苒找不到的地方。
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景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若是自己真的杀了章牧,会后悔一生。
可章牧已经伤得太深,景岸自责后悔之余,疯狂为他找药寻宝,但是章牧似乎并不在意。
章牧看景岸的眼睛一直很温柔,很平静。
只是那温柔中总是夹杂着许多悲苦和思念。
景岸不知道章牧在思念谁。
他竟有一丝嫉妒。
那不知从生的嫉妒让景岸恐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章牧有别样的心思,明明那只是他要杀的人。
他更清楚,章牧似乎透过他再看什么人。
景岸落荒而逃。
章牧劝道:“我命中注定死在你的手里,我如今还偷得了这些时光,倒是惊喜。”
景岸不言,在寻遍了灵丹妙药但章牧的伤还没有气色后,他想用自己的金丹去救人。
章牧阻止了他:“死在你手里,是因果循环。”
景岸便再也忍不住:“你透过我在看谁?我把那人给你找来,你就愿意活下去了吗?”
章牧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我只是在看你。”
“你我究竟有何因缘?”景岸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只要你活着……”
他竟然喜欢上自己要杀死的人。
而章牧也惊异许久,不知所措看着大妖将自己的手抵在额前默默流泪。
最后章牧轻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景岸的前世与章牧是至交好友,章牧喜欢他,他却不喜欢章牧。
那人有恋人,只是后来妖物杀人,章牧没能救下那人的恋人。
那人便以为章牧是故意的,躲着章牧,与他绝交。
章牧不敢多言,默默跟在那人伸手,那人给他冷脸,他也不气,只是暗中保护他。
原本以为那人再也不会理会自己,结果后来有妖要杀章牧,那凡人居然螳臂当车,替章牧挡下那致命一击。
章牧差点疯了,抱着那人尸体不肯松手,那人临死前说:“好好活下去,就算为了我。”
他的死成了章牧的梦魇,多少次他不顾自己死活,一心追杀妖物。
他甚至希望死在妖物手里。
直到后来,天上来的仙君给他断了命。
章牧会死在爱的人的转世手中。
景岸听完更痛苦。
虽然还是那三魂七魄,但是转世便是另一个人。
章牧看的是他,但不是景岸。
他寻寻觅觅,亲手伤了人之后又爱上他。章牧始终也只是把他当做上辈子那个人而已。
那人不爱章牧,章牧苦求不得,而那人转世后爱上了章牧,章牧却只记得前生。
景岸沉郁下去,章牧却好似发现什么,开始跟念经一样劝他从善。
“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况且你本性不坏。”
听到这句话时景岸正在捣药材,他看了一眼章牧,冷哼一声:“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活蹦乱跳呢,我还杀过别的人,早就罪孽深重。”
“你可以回头。”章牧道,“你救了我,也是救了你自己。”
景岸淡淡道:“之后从善就能抹去之前做的恶么?害了你就是害了你,即使追悔莫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章牧不放弃,还是一直劝他向善,最后他叹了口气:“我不想你死。手上血气太多。必遭天谴。”
景岸看着他,没问出那句话:你不想景岸死,还是不想那个人的转世死?
但是他还是听进去了。
他帮着章牧救人,给章牧偷式苒的情报,陪着章牧慢慢走在花草丛中。
景岸费尽心思,最后章牧还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死之前章牧给息昀苍晗写了信,求他们留景岸一命。
而景岸埋葬了章牧之后,便开始筹划如何杀了式苒。
他恨式苒,也恨自己。
式苒知道景岸是章牧所爱之人的转世,所以故意派他去杀章牧。
而如景岸所说,即使后来爱上了章牧,即使章牧想死在景岸手里,但是终究是景岸杀了景岸。
他是凶手。
他一样该死。
景岸说完这一切,起身递给息昀一张纸:“这是式苒余孽藏匿的地点。”
他时候不多了。
能撑着来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景岸最后向息昀和苍晗拜下去:“只望二位能将我埋在离章牧近一些的地方。”
息昀道:“你……”
“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景岸笑道,“况且我杀了他,本就要偿命,就算没有章牧,我也杀过别的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他最后说道:“章牧当年,便是怀着这样痛苦的心情过了百年的吧?”
息昀握着那一章薄纸,将景岸安葬在章牧的坟边。
景岸来的当天夜里便合了眼。
苍晗将百年梦浇在两人坟前,死者已矣,生者戚戚。
两世纠缠,终于了结了。
而天帝传来了旨意,要息昀等人回宫述职。
息昀点化如故,如今如故虽然还不是仙,但是没有了妖气,可以如阿曦一样,被当做仙宠带入天宫。
回天界的前一晚,如故找到了风雩。开口便问:“你之前说不甘心,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与仙君在一起的事情,还做数吗?”
风雩一脸茫然:“啊?有这事吗?”
如故一双猫眼盯着风雩,风雩只觉得后脑勺都发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声音越来越低:“我……我早就把这事彻底忘了。”
如故却不放过她:“那你现在还喜欢息昀仙君吗?”
“不喜欢呀。”风雩道,“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而且我觉得我和你在一处更开心,不想嫁人了。”
如故道:“哦,我也这么想。”
风雩刚要去拉她的手,如果却躲开,认真看着风雩:“风雩,我不想你嫁人,不想你喜欢其他人,只想你我长长久久,你懂我的意思吗?”
风雩猛地看头看她,猫妖道:“我喜欢你。”
原本只是来喊风雩吃饭的苍晗和息昀:“……”
他们俩只无意间听见如故说我喜欢你,然后风雩就怔在原地。好像一块石头一样。
苍晗看向息昀:“你教如故这样直白?”
息昀:“……当然不是!”
两人迅速敲门进去拯救徒弟,却眼看着徒弟的耳朵越来越红。
风雩掩面而去,把正练剑的飞琼差点撞飞。如故面瘫着一张脸:“这是拒绝我了吗?”
“恰恰相反。”苍晗摇着扇子,“我觉得你有戏,但是你得给她一点思考的时间。”
直到他们回天宫,风雩都还没和如故说话,只是耳朵通红地抱着如故的猫身,生怕她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