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里是朝下走的，踩着凹凸不平，充斥着一股湿热腥腻的气味。月光照不进来，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陈无宁只好凝了一指灵流当灯用。
走到底部是个深洞，想必已经在地底下了，空间比上面大得多，几个眼熟的絮团摆在角落，并没有看见虹在此处。
陈无宁索性在各处翻找起来，洞壁全是湿润的黑泥，无甚可查。他扯了扯几个絮团，其中一个明显更重，以指划开，里面竟掉出个小瓶子。
他将光亮对准瓶身，瓶子里黑烟缭绕，上下翻飞。他正研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护体灵流忽然大亮，弹开了背后蹿出来的影子！
陈无宁转过身去看，只见眼前巨蟒口吐人言：“还给我。”
正是虹的声音。
陈无宁摇摇手上瓶子：“这个？”
虹重重点头。
“我若不还呢？”
虹：“一起死。”
“哦，这么严重？看来是个好东西，不能轻易归还。”陈无宁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若告诉我来龙去脉，说不定我会愿意把这玩意儿还你。”
虹：“你想知道什么？”
陈无宁从最关心的问题问起：“你并非有灵智的蛇精，为何变成魔物，混在人间？”
虹：“我被指派到这里。”
“被谁指派？”
“不知，从未见过。”
“任务是什么？”
“监察这片的一举一动。”
“有很多像你这样的魔物放在人间，做这样的事么？”
“不知。”
“你说从未见过把你指派到这里的人，那你们如何传递消息？”
“不知，近年并未见到这片有异常。”
“你在此处多久了？”
“九年。”
陈无宁晃了晃手上瓶子：“你靠这个维持人形？”
“是。”
“你没有灵智，成不了精，为了化人形，就一定要变成魔物？”
“被豢养的，由不得自己。后又尝到做人的滋味，就舍不得了。”
“做人的滋味千万种，为何要藏在勾栏瓦舍，假扮女子？”
“身无长物，只得混迹于此，这类地方鱼龙混杂，更易探听消息。”
陈无宁不能确定虹讲的一定是真话，但有总比没有好，于是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不知，清醒后便在此处。”
“若今夜在莺莺楼你得手了，会将此事上报吗？”
“不会，虹不知如何上报。退一步讲，连我都干不掉的，不值得上报。也许传递消息的方式，就是死亡。”
“你想死吗？”
“不想，活着，做人，挺好。”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杀过人么？”
“杀过。”
“有何原由？”
“人间不乏有耳聪目明之辈，只要发现了我的秘密，必死。”
陈无宁思考一瞬，道：“既做过恶事，那我也留不得你了。”他按照约定，将瓶子扔了过去。虹以蟒蛇形态张嘴接住，然后吞吃入腹。
刹那间，以虹为中心，闪出一片诡异的红雾，周围温度急剧攀升，红雾带着灼人的痛，充斥着整个地洞。陈无宁有护体灵流罩着，尚免于皮肉之苦，只是越来越高的温度让他无法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把无阻的剑鞘横陈胸前，灌注进极强的灵流，白炽与红雾相撞开来，发出巨大的一声呯响，整个地洞被炸开了！
满天尘土和着烂木渣子在空中翻滚，密林里强风起，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正在和群蛇搏杀的郁夜看见炸开的地洞，立即飞身过去，接住了陈无宁。
此时，虹在群蛇中分外显眼，它体型暴涨，周身红雾缭绕，群蛇聚集在它身边，向二人吐出长长的蛇信，看得郁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先前他们站立的那棵树早就倒了，这片又冒出来许多光秃秃的树杆，想必郁夜的作战场地换了不少。
虹发出吐芯子喷气的声音，群蛇收到指令，立即向他二人围攻过去。郁夜抽空道：“一条条杀不是办法，还有这么多。”
陈无宁：“再坚持片刻，虹活不成了，它一死，其它蛇没了首领，自然散了。”
虹巨大的尾巴朝他俩扫来，群蛇似乎感受到虹的暴怒，疯了般前仆后继，撞向郁夜的剑口。两人被逼得跳大神，从这棵树杆跳到那棵树杆，还好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
群蛇攻势越来越猛，没多会儿，这片已经变成秃瓢的树杆几乎全都阵亡了。郁夜朝旁边还没遭殃的其它树看过去，只见无数张蛇口隐在枝叶间，正等着他们入翁。
“怎么办？没立足之地了！”郁夜大喊。
“轰”的一声，他们脚下最后一根树杆倒地不起。陈无宁心想，绝不能落在蛇窝里被绞杀，只好催动无阻，飞上了天。
手一空，他们此时连武器也没了，难道要悬在空中，等着虹自爆？
“会刻引雷符么？”陈无宁问。
“大能符咒，记得笔画，但没敢刻过。”郁夜诚实回答，转念又道，“要不我试试？”
虹体内过度的魔气已经完全摧毁掉它作为人的那部分理智，整个蛇身直立起，加上飘飞的红雾，几乎高如山峦。虹的蛇尾一蹬地，弹飞而起，好几次险险挨着无阻。
说干就干，郁夜立即扯了条丝带截断，手指翻飞刻起咒来。陈无宁则用心御着无阻，躲避虹的攻击。
群蛇在地面聚成一团，渐成座小山形状，虹则伏在它们身上，不断往上弹。不知是不是密林里阴冷的空气与虹的魔气发生作用，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郁夜神情专注地刻咒，雨水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流，陈无宁搂着他一边翻飞躲避，一边用袖子替他擦掉脸上的雨水。
东方隐隐现出鱼肚白，直到陈无宁感觉气力耗尽时，一张光华流萤，熠熠生辉的引雷符终于大功告成！
郁夜来不及感叹自己还挺能耐，大能符咒竟然一次成功，眼下情形，他二话不说，双指夹着引雷符，灌注灵流朝虹送去！
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逼近此地，一道闪电划下，天空骤然大亮。符咒在虹的躯干上爆炸开来，和着闪电的力量，以摧拉枯朽之势结束了这一切！
群蛇被炸成了数段，血肉模糊地摔在各处，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直冲天际。郁夜看得肝颤恶心，心里默默将红烧鳝段划出自己的常点菜谱。
陈无宁带着郁夜落回地面，简直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虹被炸成了几截，庞大的身躯散落各处，分外显眼。它不甘地睁着睁，蛇口动了动：“终究还是，做不成人了。”
陈无宁道：“想做人没错，但不该建立在无知和杀戮上。”
虹：“由不得我。”
陈无宁没再接话，随着周围魔气渐渐消散，虹的眼晴黯淡下来，那几段庞大的身躯也变得与普通蟒蛇大小无异。
它虚虚道别着人间。
“我还是只小蛇的时候，喜欢盘在一棵松树上，树的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作恶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蛇，是人，人的贪，贪念……”
它的眼睛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远处城镇现出轮廓，大雨洗落掉他们一身的尘土和血迹，两人此刻都筋疲力尽，可是想找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互相搀扶着，往林子外走去。
莺莺楼昨晚失火和头牌失踪的消息成为小镇开启新一天的八卦谈资，百姓们眉飞色舞地猜测各种可能，有人说老鸨一大早就赶去了县衙，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经过。
陈无宁刚踏进镇门便听了一耳朵闲话，直觉此地不能待了，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跑路。郁夜一听要继续赶路，两眼一黑，两腿一软，整个身体倒向陈无宁。
陈无宁慌忙接住他，叹了口气。别说郁夜身娇体贵，就连他自己，此刻也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睡一场，半点不想动弹。
他一合计，只好在镇关找了个客栈。陈无宁挨床就睡，郁夜不行，他老洁癖，非得洗涮干净才能睡。
这一觉，直接到了黄昏时分。
一抹鲜艳的红穿过房门空隙，悄无声息地缠上郁夜手腕，亲昵又委屈地蹭他。接着“咚咚咚”敲门声响个不停，一个作贼似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师兄师兄！”
两人躺在床上还没起，乌雪泥见无人应她，毫不客气地拍开房门，笑盈盈跑到床边，支着脖子软乎乎地说：“师兄师兄，我回来啦！”
郁夜默默地把被子扯过头顶。
陈无宁坐起身：“咳，多大个人了，这么没礼数，你就不能在外面等一会儿吗？”他训完，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人，正是那人参精中的一个，又问，“她和你同路？”
乌雪泥小跑过去，牵住神花的手：“嗯呀，神花姐姐可好了，她一路跟着我，我才能这么快追上来！”
陈无宁暂时没心情说道，几句话打发了乌雪泥，让她去城关处等。
房里清静了，郁夜默默将被子从头上扯下来，哑着嗓子骂：“你看你带出个什么师妹，真是个野丫头！都这么大了，懂不懂男女有别！一溜烟就冲进两个男人的房间，万一，万一……”他万一不出个所以然，话里紧急拐个弯儿，愤愤道，“早知道就不该把踏歌给她，回来得慢些才好！”
陈无宁不明白他在气什么，猜测也许是起床气，辩解道：“她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什么都不懂，乖，别气了，赶紧起来。”
他这是在哄我？自打陈无宁活过来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太多。难道生死一场，竟让人转了个性？郁夜心里默默嘀咕，顺从地爬起来收拾自己。
街上人多眼杂，他们两个头夜被老鸨安排在虹的房间，虹死了，万不能让人认出。二人罩着纱帽，匆匆买了点吃食，往城关走去。
乌雪泥正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扯草，神花看见他二人走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走了一小段距离，乌雪泥反应过来，慌忙追上，扯着她袖子问：“神花姐姐，你去哪里？”
神花：“自然是回主人身边。”
乌雪泥眨巴着眼：“主人，宿林哥么？”她蹦出这几个字后，又把陈无宁扯过来道，“师兄，宿林哥与我们同路吗？他为何不和我们走一起？”
陈无宁：“我哪知道。”
“奇了怪了，以前不也老待在一处，现在这么见外了？”她嘀咕着，神花没再搭理，悄无声息没了影儿。
陈无宁不欲和她纠缠这个问题，抬了抬眼皮：“事情都办妥了？”
乌雪泥想起师父的态度，低下了头。
“怎么？”陈无宁问。
乌雪泥闷声道：“师父说你翅膀硬了，办完事，连师门都不回，连带着把我也给骂了一顿。”
陈无宁有些心虚：“怎么说的？”
乌雪泥摇头晃脑学师父的样子，背手粗着嗓子道：“游历？哄鬼呢？以前你们一个个赶都赶不走，现在说要去游历？我看你们是要翻天！”
她学着师父踱了几圈，又叹了口气：“哎，去去去，无宁确实还小，别说我没给过他机会。”忽然又暴躁起来，“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郁夜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陈无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郁夜捧腹大笑：“以前你说我离家出走，我爹要打断我的腿。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陈无宁简直想给他两脚，奈何体力没有完全恢复，只好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乌雪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师兄，我觉得好奇怪。神花姐姐与我一道去的，师父又不认得她，还找她单独说了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但两人谈完后，他们就再没说过一个字了。师父直接赶我出门，我走着，听见他在背后自言自语，说什么小兔崽子，眼不见为净之类。”
“可能被我们气着了吧。”陈无宁道。
乌雪泥偏着脑袋：“打住，我可没气师父！明明就是你气的他。我们快去快回吧，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住在深山旮旯挺可怜的，早点回去看他，行吗？”
陈无宁不敢回应这话，谁知道调查真相需要多久？修士寿命长，少则十几二十年，多则上百年，不过都是弹指一挥间。
“走吧，话多。”
陈无宁本打算在此处逗留几天，看看虹死了会不会有人来查探，正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现下又觉得，有这般本事的东西哪会轻易暴露自己，留着大概率也是浪费时间。加之小师妹带回师父的话，让他有些隐隐不安，只想早点解决掉所有事情。
郁夜见他忽然沉默，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了，想回去？”
他的脸凑得太近，天光照来，添了份莫名其妙的可爱。陈无宁看着郁夜，又想起在他昏睡不醒时，自己心甘情愿许下的承诺，鬼使神差道：“东海人鱼是真的么？”
郁夜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我出门前，听门派小弟子说的，不知真假。其实说去东海，我有一点私心。”
他能有什么私心，左不过看不顺眼宿林，想给他找点麻烦。陈无宁没拆穿，佯装不知：“哦？什么私心？”
郁夜：“哼，就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将进入我最喜欢的东海副本了~在这里写点心里话吧
这篇文三年多前就动笔了，中间有时停笔很久，比如冬天嫌冷，几个月不写，然后还有很多三次元的事情和爱好耽搁，前前后后加起来约用一年的时间完成，是我写的第一篇文，也是心头的白月光。
单机码字不好受，但每每写完一章，心头便滚烫，因为爱呀，真的爱，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对这篇文的喜爱，写完那一刻，自认为做到了最初的预想，甚至还兴奋的写了篇番外，还规划了好几个番外，就等读者们眼冒星星地催我~
现实却给了重重一耳光。
点击少，收藏少，末点几乎没了，昨夜还在想，要不先搁着不更，等自己其他文起来了再更，好带一带
MD，要哭了
一觉醒来，心里复健，想着还是更吧，不然对不起还在看的几个宝子们，也知道也许今夜，也许又过几天，心头又会冒出先不更的想法，然后一遍遍复健
哎，东拉西扯这么多，就当我吐黑泥吧，愿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