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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回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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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无宁有预感,师父的办法里,自己大概要出场了。

果不其然,乌山先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低得几乎听不清的“我对不起你”,接着讲道:“西南交界处,有一个藏在森林里的湖泊,名曰沧泊湖。那里山林成片,一望无际,官道和小路都绕开了这片森林,因此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出门游历前,我在门派书库里看过些奇事话本,里面提到了这个湖。”

“当时我整个人处于绝望和无助的境地里,几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传说了,竟然真的找了过去。更没想到的是,那里真的有个湖。如此天然秘境被搅扰,湖边一颗槐树精显了形,正是我方才提过的古槐。”

“他很老了,老得连睁眼都费劲,但他认出了我手里抱着的孩子,宿林。”

“宿林是上神之子,他的父亲是飞升神,母亲是神女,即便还是个幼态婴儿,与身俱来的仙光也能照亮这世上最黑的地方,古槐一个几千岁的树精,自然感受到了。他助我结了一个空气泡,将宿林锁进泡里,沉进湖底。”

“我当时亦如惊弓之鸟,生怕杀手追至此处,不敢在沧泊湖多待片刻,安顿好他之后就走了,带着百岁金莲一起走了。我从神女留给我的话里早已想明白,杀手要的,正是百岁金莲,那是飞升的秘密,是天宫的秘密,会引来整个修真界的觊觎,因此不得不把宿林和百岁金莲分开,也是为了保护他。”

“不能再让神陨落在人间了,如若上天发怒,降下天罚,全体苍生必然遭殃。”

乌山说到这里,深深看了陈无宁一眼。陈无宁想起以前看过的诸如《百年乱象》这类的史书,说道:“可上天还是降下了惩罚。”

乌山点点头:“是,我离开沧泊湖后,人间就大乱了。地震,山洪,海啸,火山,暴风雨雪层出不穷,自然灾害致使人间的生活完全乱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死人,冻死的、饿死的、累死的人太多,就连动物都被吃得没剩几只,整整乱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我四处逃命,每到一个新地方安顿些时日,杀手就又追来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已习惯,人也变得麻木。可是,百岁金莲在慢慢枯萎,它只能维持一百年。最后那几年里,莲花隔些时日便掉下几片,我看着金莲越来越小,一边疲于奔命,一边心里也越来越慌。”

“直到有一天,我在被追杀的途中,无意间到了钟灵镇。”

听见这个遥远又熟悉的地名,陈无宁的心忽地绷紧。乌山讲述的声音一直很低,他几乎想靠近些听,可又自己把自己禁锢在原地,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着。

乌山没敢看他,也许是站久了,他坐了下来,继续讲道:“钟灵镇与其它小镇不同,街上竟然还有很多商贩在做生意。我走过太多路,见过太多事,一眼便知晓了,这处算是人间比较幸运的地方,自然灾害不多。可我没时间仔细看了,身后的杀手越来越近,更可怕的是,金莲又掉了一片叶子,只剩下了最后一层。”

“情急之下,我躲进一座宅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座宅子的主人,姓陈。”

时光的影像缓缓拉长,时间如洪水般迅速倒流,陈无宁随着他的讲述仿佛看见了儿时,在那座清冷的陈宅里,自己度过的十年时光。

“我刚躲进陈宅,就看见一院子的人匆匆忙着什么,有端水盆毛巾的,有给人引路的,还有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在一间屋子的廊下来回踱步。那男人面前的屋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我从角落闪到窗后,看见屋里有个大肚女人,正在生孩子。”

陈无宁捏紧了拳头。

“从金莲开始掉花瓣那天,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除了百岁金莲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载体,能够接纳金莲包裹着的飞升的秘密。那时,我已经感受到杀手的气息朝陈宅扑来,情急之下,我蹿进了屋子,将屋里忙活的丫头老妇一掌拍晕,然后站到了女人的床前。”

“看着面前因为生产而十分痛苦的女人,我几乎没有犹豫,打开了金莲花。”

乌山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时至今日,他也没能理解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那个飞升的秘密,或许是一件法宝,或许是一团仙光,亦或一颗金丹,甚至是只神兽都有可能。

“百岁金莲里装着的,是一滴眼泪。”乌山仿佛回到了当时,缓缓地道:“我从不曾猜到过,它竟然是一滴泪。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听见大悲歌从亘古传来,那是为所有生灵唱响的悲悯,是无情大道生出的一星点纯善与生机,化作了一滴天泪。可当时的我根本没时间多想,我用灵流,将这滴天泪推进了女子的肚里。”

陈无宁瞬间瞪大了眼睛,乌山终于直视着他,道:“女人肚里的孩子,就是你,无宁。”

一切的一切都得到解释,乌山没有停下,似乎要把这段隐秘角落里发生的故事分毫毕现的摊开,剖析,甚至再一次审视。

“那时我想着,你还没被生下来,在自然意义上,并不能算作一个生命,或许飞升的秘密不会拒绝你。”

是了,自然意义定义的生命,要么从母亲的产道里拼命挤出,感受世界给予新生命的第一重压力,要么从母亲的肚皮里破出,以一个生命的消亡,作为另一个生命的起点。

他的母亲是人,他方能为人。

陈无宁矛盾了,他以非人形式接纳了天泪,又以人的形式出生,那么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呢?

乌山缓缓讲道:“我猜对了,也做到了,看见天泪隐了下去,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进了你的身体里。我没再耽搁片刻,迅速逃离你家,再次上路。”

听及此处,陈无宁闭了闭眼,再无话可说。

“之后,我便好过了许多。没有责任在身,不用再小心翼翼提防一切,只是仍然不敢回浮山。又过了十年,追我的杀手似乎也累了,不再跟得那么紧,我便想起了你。”

陈无宁的牙齿咬得死紧,缓缓问道:“我十岁那年,你来了陈宅。你当时不是来收我为徒,是来杀我,取回那东西的,对吗?”

“是。”乌山没有隐瞒,承认道,“这十年间我无数次想过,甚至期盼过,你是个心术不正的孩子,那样,我就有理由随时杀了你。”

乌山叹息一声:“其实这都只是自我欺骗罢了。天泪能够融在你的身体里,你本身就是有飞升潜质的人,或许和宿丛师伯是一类人。在到你家之前,我在镇上打听过,你的母亲死于生产那日,父亲也死于你六岁之时,你被全镇看作怪物,集体孤立,过得十分不好,我甚至都不敢见你。”

“可又能怎样呢?我还是进了陈宅,还是带走了你。只是我的期盼全落了空,你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那么小的年纪就给自己装上了厚厚的盔甲,那样聪慧早熟,惹人怜爱。”

“如果我说,见到你时我后悔了,你信吗?”乌山向陈无宁看去,“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无宁。”

“师父对不起你。你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有相爱的父母,不愁吃穿的家世,你自身也很优秀,难得的人中龙凤。”

“是我,毁了你一生。”

汹涌暗流冲向陈无宁心上筑起的堤坝,高高的城墙轰然倒下,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被开了玩笑的命运上。

陈无宁明白过来一切,乌山将天泪从百岁金莲推向母亲肚里的时候,泪的味道散开,激活了沉睡在苍泊湖下的宿林。

他闻到了同源的味道,于是从湖里走了出来,冲着自己而来。

只是他走得太慢了。宿林从没有接触过人类,不会官话,什么都不明白,在人间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也没有找到钟灵镇。

如果宿林于乌山之前找到了自己,那么所有的事情,会不会换个轨迹重来?

陈无宁已然知晓,假如先遇见了宿林,除非他立刻杀了自己,不然自己也会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奇妙,有形形色色的精怪,有同动物交流的方式,甚至能控制自然五行……

然后,自己要么早早就死了,如果没死,也一定会打开修真界的大门,并毫不犹豫的一脚迈进去。

这是他从出生那天就被定下来的命运。

所有的事情仍会上演,只是,遇到的人,还会不会是这些人?

陈无宁自嘲地道:“但是,你仍旧不得不杀了我。”

乌山没有否认:“看着你和雪泥一天天长大,我也想骗自己,就这样过下去算了,为此我陷入长久的挣扎。一边是我与你的师徒情分,另一边是我与我师父的师徒情分,愧疚折磨着我,责任也折磨着我。”

“终于,在你十五岁那年,我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陈无宁颤抖起来,声色暗哑:“你找了个理由把我和小师妹支开,然后去了幽间。”

乌山大方承认:“百岁金莲长于幽间天池,能盛世间一切不能盛之物,比如天泪。我去了幽间,摘下了莲花。”

陈无宁:“我曾在西边地界遇见了金莲的守护人,她满世界寻她的莲花。”

乌山:“所以,你曾问我幽间是何处?”

陈无宁坦言道:“是,当年我只说在地志上见过这个地名,实际不是。”

九年前,陈无宁从安城回丑山,在途中遇见小荷后,曾问过乌山幽间是什么地方。乌山诧异了一瞬,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无意中提起,那是一个开满莲花的地方,接天莲叶无穷,恍若人间仙境。

其余的,也没多说什么了。

陈无宁回忆着当时听见答案的自己,是相信,还是怀疑?他对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连自己都快要看不清楚。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审判乌山,质问他为何抢走金莲,导致小荷死了。也不想问他,为何最终还是选择舍弃了自己。

乌山道:“除金莲以外,我还在寻找一种名叫冬虫的精怪。冬虫生于雪山,习性追寻清气,但很少见开化,因此想寻到有灵智的,修成精怪的十分艰难。所幸在你和雪泥下山游历的那一年,我还是寻到了,一直养在丑山峰顶。它能够在人体内穿行,找到清气最盛的地方。”

陈无宁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乌山:“那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从你身上取回天泪,还给宿林,让他回到天宫。”

陈无宁不禁问道:“宿林同他的父亲十分相像,或许就是那种天生有神相的人。既然你能把天泪渡进我体内,为何当时不直接将天泪放到宿林的身上?”

乌山解释道:“宿林虽是神仙结合生下的孩子,可他的父亲终究出自人身,因此他的身体里淌着一部分人血,即便当时将天泪放进他的体内,一个懵懂无知,毫无自主意识的婴儿能够堪破大道,立即飞升吗?神女都不敢尝试的事情,我更不敢,何况身后还跟着一群杀手。”

“把你和雪泥支开的那年,除了去摘金莲以外,剩下的时间,我去了趟沧泊湖。古槐更老了,老得都要走不动了,他告诉我,上神之子在十六年前已经离开。”乌山看向陈无宁:“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竟然觉得如释重负。于是我给古槐说,寻不寻得到,都看天意。”

陈无宁:“所以,我有了后面的九年时间。”

乌山:“是的,九年,直到白骨案出现,你去镇上查案,我却意外等来了古槐。他告诉我上神之子已经找到,正往西边来。他本人,也死在了当夜。再后来,雪泥回来,说你死了。我自然知道你不会死,天泪在你身上,你如何会死,便又让她回去找你。之后,你又打发雪泥回来告诉我,说要出门游历。”

陈无宁:“所以,我又躲过一劫。”

乌山沉默了,终是将那句“如果你不回来了该多好”,永远埋进了心底。

师徒二人走到如今地步,多余的话,不必说了。多余的事,也不必问了。

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事情的真相远比陈无宁想象的轻很多。

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乌山的责任不过是了结先辈遗愿,恰好是自己,成为了其中一环而已。

他心里甚至没有滋生出一点仇恨和愤怒,浑身感觉说不出的轻松,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气泡被捅破那般,悄无生息。

他嘲笑自己,不过是被命运裹挟着推到如今罢了。

四下寂静,陈无宁看向远处,连只雀鸟也不曾见。竹叶无休止的飘落,灰濛濛的天色,山顶的雪,一切的一切,都不再让他有分毫眷恋。

他转身,往丑山峰顶走去。

山路湿滑,可他脚步很稳,一步步迈向自己命定的结局。

陈无宁不禁回顾起这一生,儿时,想爱父亲,可父亲不爱他。后来,他想爱师父,时至今日也明白了,师父生生将他推到了这般田地,又日日都在盘算如何杀了自己。

何其可笑。

只有一个人忽然出现了,那样明媚张扬,肆无忌惮,照亮了他本该阴云密布的一生。

他与乌山前后脚走着,乌山却不平静,一直盯着陈无宁的背影,仿佛在看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

二人站在山巅,大片雪花飘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袍上,寒冷冻住一切情绪。

陈无宁从乾坤袋里摸出了玉骨扇,又摸出魂玉簪和踏歌。他认认真真端详片刻,对乌山道:“我死后,将这三样东西,同我一起埋了。”

“好。”乌山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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