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凌霄府的时候，姜子牙的心情很是沉重。
他两手负在身后，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投影在地上的倒影沉默不语。
哪吒跟在他的身边，也并不说话，只不过走远之后他依旧忍不住朝山脚下的方向再看了看。
山脚下，敖丙还留在这里，草棚里，申公豹又变回了原形的样子，他就躺在那里，怀里抱着还在熟睡的小豹子崽崽。
那小豹子崽崽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直接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申公豹的怀里，小爪子也扒着他，一副生怕他跑了样子。
而旁边的那朵莲花台上，敖丙就坐在那里，他时不时地看看申公豹，又时不时地看向申公豹怀里的小武，最后也只是无声一叹，直接在花蕊中央躺了下去。
至于姜子牙那边，回到客房之后，他突然从心房中取了个东西出来，待得光芒散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封神榜。
这是元始天尊在十年前给他的。
那时大商正乱，宠妃当道，各地王侯纷纷举兵反商，亦或想自立为王，谁都不服谁的统辖，更不服气商朝的混乱。姜子牙就是在那时候见到的元始天尊。
对于姜子牙那时的境况，元始天尊叹息一声，问他：“当初你为保申公豹不受牵累，以一己之身担下所有罪责被逐出昆仑，而今你可后悔？”
姜子牙朝元始天尊作揖一拜，只说两字：“不悔。”
那时元始天尊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长叹一声：“罢了，你这性子，也不知到底是随了谁的。”
“让师尊为我操心了。”
元始天尊不想与他再说这个，只道：“我接青帝与女娲娘娘之命，择天下大士，辅文王，灭乱商，待事成之后，持封神榜者可获封诸神之主，入神界之位，子牙，这是为师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姜子牙怔住，还未及回神，元始天尊便将那一卷宛若羽纱轻绸的册子交付于姜子牙手中。姜子牙接过一看，见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少名字，不由得有些疑惑。
“师尊，这榜上的名字……”
“既是封神榜，自然是只有历经殷商一事，才会被写入封神榜上，但你记住，殷商之事虽是顺应天命，但也不可杀业太重，否则会被这封神榜自行除名。”
姜子牙听着，当时心里就紧了一下，也不知是怎么的，申公豹那晦暗的脸，突然就在他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闪过。
沉吟着，姜子牙突然问：“若是犯了杀业太重，可还有办法能再补救吗？”
元始天尊当时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地盯着姜子牙看了好一会，才道：“若是非要补救，便只有以位换位。”
姜子牙当时就沉默了。
元始天尊又道：“可即便是以位换位，若是天道不准，换了也不见得有用，不过或许还能换个小小仙位，免了轮回之苦。”
以诸神之主的位置，换一个小小的仙位值不值？
对旁人来说，定是不值，但对姜子牙来说，却已经够了。
他暗暗吸一口气，拿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指尖。
封神榜上，姜子牙亲自摸去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另外写了三个字，申公豹。
夜间惊雷，黑云突压。
山脚下的溪边，草棚里正在熟睡的申公豹突然惊醒，他猛地抬头朝外头看去，只瞧见外头似风云骤变，可是须臾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申公豹狐疑却没起身去看，他只低头看向怀里的小豹子崽崽，见那小豹子崽崽朝着自己怀里又拱了拱，申公豹就干脆重新将这小豹子崽崽抱住。
他不想去管与他无关的事了，只想什么都不想不看地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时光。
而凌霄府里，改了封神榜的姜子牙直接跪倒在桌边，人脸色苍白，嘴角边上透着血迹。
门外，哪吒感应到不对劲的时候，猛地推门进来，就被屋里的景象给惊呆了。
他刚要上前，就赫然发现，姜子牙的头发已经彻彻底底全都白成了银色。
“师伯！”
哪吒惊愕。
姜子牙眼神一抬，忙挥手将封神榜给收了。
哪吒上前拉他：“师伯，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人偷袭……”
“没事，不过就是旧伤发了。”姜子牙不承认，指尖逝去嘴角的血迹，问他：“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来拿东西，就顺便来看看你。”哪吒没说实话，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离开。
姜子牙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暗暗呼一口气，将哪吒朝外推去：“时间不早，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回去了。”
“好，那小武……”
“就让他先好好养着，等恢复了再回去汇合吧。”
所以没恢复前的小武，可以一直陪在申公豹的身边。
敖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姜子牙有意想让小武多陪陪申公豹。
也是，现在的小武还是原形，他的意识就与个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可等小武恢复过来，能幻化人形之后，那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同时敖丙跟哪吒也确定了一件事。
小武就是申公豹当年没了的那个孩子。
但是，敖丙不懂，姜子牙为什么不告诉申公豹真相，他知道这个真相对申公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哪吒轻叹一声，道：“这次，我倒是理解姜子牙为何不说了。”
“嗯？为什么？”
“因为他也怕小武不肯接受申公豹。”
“这……”
“申公豹如今的名头，这天下谁不知道？若说那苏妲己是如今众人最很得不杀之后快的第一人选，那申公豹就是第二个。”哪吒说：“这些年，申公豹借着大商的手，虐杀了多少修士？尤其是他杀人不算还抽人精血，这样的人，有谁会愿意给他机会去原谅他？可他做的这些似乎又全都是为了小武，但倘若小武知道真相不肯接受他的话……他会被彻底毁掉的。”
被彻底毁掉的申公豹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连敖丙都想不出来，可一想到申公豹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却又被孩子所弃……
他的世界会彻底崩塌的。
事实如此。
所以姜子牙才什么都没有说，但姜子牙即便是不说，可有的人却依旧还是能干出些事来。
而哪吒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又会是他的师父，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好酒，是众人皆知，他因喝酒耽误的事情其实也不在少数，认真说来玉虚宫里其实没几个人喜欢他，但架不住他是元始天尊宠爱的徒弟。
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不少人对太乙真人都比较礼遇。
而太乙真人干的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他只是见到了恢复原形，在山林里追着小兔满山乱窜的小武而已。
而那时，姜子牙与张友仁等人早已离开了这灵岛，连哪吒跟杨戬都护送着他们一起离开。
这灵岛上被留下的，除了张家的其他人外，就只有山脚下的敖丙，申公豹还有暂时没法恢复原形的小武。
草棚底下，敖丙拿着伤药，正在帮申公豹上药。
杀伤申公豹的三环节本就是仙家利器，它的伤口需得用以灵药才能根治，可就算是有灵药，申公豹除了这剑伤，也还有内伤。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一晚的“谈心”申公豹对敖丙的戒备没那么重，也没那么拒人千之外了，敖丙给他擦药的时候，就听他突然迟疑地问：“你上次说……能帮我办法……是什么办法？”
敖丙明显困惑，正想问是什么办法的时候才猛然想起那晚姜子牙元神借用他肉身的事来。
默了须臾后，敖丙才道：“待你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便替你去问一问我父王。”
申公豹眼神一冷，似有些不悦，却也没敢立即发作。
敖丙又道：“我父王活了近万年，如今已是应龙，他或许会有些办法，再不济还有我义父，他叫通背猿猴也不知道你见没见过，他游历天下，足迹踏过八荒应该也会有些办法的。”
申公豹听着，眼底的冷色才退却了几分。
须臾后，他忽地承诺道：“我欠你一次，日后若有需要，必定还你。”
敖丙看他一眼，正想说不必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山林中，不远处传来的哨子，而这哨子声落在申公豹的耳朵里，却叫他瞬间变了脸色。
“是小武！”
申公豹飞身就走，敖丙愣了一下，也急忙追去。
两人寻着哨子声找到地点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会撅着小屁股到处跑的小豹子，只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地上，他的身边则坐着个道士，而道士的手里拿着的则是小武的那个哨子。
很显然，刚才吹响哨子的，就是这个道士。
但是。
敖丙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太乙真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这里，看到这里有个小豹子跟像姜子牙的那个就下来看看……”太乙真人猛地抬头，瞬间脸色全变：“申公豹！”
申公豹表情冷漠至极，甚至于隐约还透着几分血腥。
敖丙不知申公豹的异常，他只朝那少年看了一眼，就惊诧不已：“你……你帮小武给恢复了？”
太乙真人有点楞，但还是点头：“看他身上有伤，就给他喂点药，帮助他恢复……啊！！！”
太乙真人突然被一条黑鞭给抽了出去！
敖丙惊呆了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而申公豹就在敖丙身边，手里握着鞭子，他表情冷漠，眼底全是杀意：“我记得我有说过，下次再见到你，就杀了你。”
“申公豹！”
敖丙猛地转身喊他，想让他不要冲动，但申公豹突然飞身而起朝着太乙真人一个杀招就打了过去。太乙真人之前挨他一鞭人有点懵，此刻回了神来甩动浮尘就跟申公豹打到了一起。
那瞬间四射的法力打得四周轰然炸开，尘埃阵阵，敖丙就是想要阻止他们都不敢贸然上前。
申公豹真的很厉害了，尤其是他这种不管不顾，非要弄死太乙真人的架势更让人却步。
但……杀心爆起的申公豹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太乙真人见他行动间出了破绽，一个拂尘扫去，那尘丝瞬间穿透申公豹的四肢几乎将他给定到了树上！
敖丙惊了：“道长留情！”
“我留什么情！”太乙真人怒不可遏：“我几次避让处处留手，他却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但敖丙想说那是你自己找的。
只是敖丙没来得及开口，太乙真人就又狠狠盯着申公豹。
“申公豹！即便我当年是做错了，可你打也打了，师父对我罚了罚了你还要我怎样！再说当初若不是你自己离开昆仑也不至于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你孩子的死怎么能全算我一个人头上！”
这个话……
敖丙听了都愤怒不已。
“不是你醉酒拉错红线，弄得申公豹跟姜子牙分分合合，使得申公豹怀着幼崽只能躲出昆仑，这些事它会发生吗？！”敖丙忍不住冷笑：“不可全算在你一个人的头上！这话你说得好生风凉！！！”
太乙真人被敖丙这话说得一张脸青白交错。
申公豹依旧一脸冷色，毫无变化，但他却突然不顾那禁锢着自己四肢的拂尘丝线，硬生生地强硬从树干上走了出来。
丝线穿透他的身体，瞬间血液染透了衣衫，可他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抬起手，祭出了他从不轻易显露人前的命剑。
太乙真人直接惊呆，脸色格外难看。
申公豹祭出了命剑，这东西一旦出手，就是不死不休，就算太乙真人能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除非申公豹自己收回命剑。
但可能吗？
果然。
申公豹忽地抬手：“太乙，这次你总该还我了。”
命剑突然飞了出去！
“师叔！！！”
少年人的声音突然传来，让申公豹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收了命剑，可同时，一柄长剑也被人戳进了申公豹的肩头。
申公豹呆住，没有反应。
敖丙也是惊呆，他下意识地捂着嘴，几乎不敢说话。
因为……那挥剑杀申公豹的人，是才刚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武。
小武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睁眼就看到有人要杀太乙真人，就下意识地出手维护而已，可等他真的出手了，小武自己有呆住了。
“小武！！！”敖丙一个冲身上来，一把将小武拉开：“你怎么能！怎么可以杀他！”
小武呆住，下意识地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申公豹没看小武，他只盯着自己肩头的伤口，突然狠狠闭眼。
“道士……叔……”
小武下意识喊他，申公豹突然一个飞身就走。
小武惊愕，下意识地想要去追。
轰隆！
一天闪电突然砸向小武，劈得他砸在地上险些丧命。
子杀父，天不容。
……
西岐侯府。
一声惊雷突然响彻天边，惊得屋檐下的几人都是神色微怔。尤其是姜子牙与哪吒的脸色最为难看。
姜子牙是莫名心悸，而哪吒则是满脸担忧。
他们回西岐已经有几天了，但敖丙却还没回来，而现在这旱天惊雷又来得怪异。
哪吒没了耐心，直接踏步出去。
“我去接敖丙回来。”
姜子牙看他的背影一眼，没有说话。
哪吒身体一跃，正要踩了风火轮出去时，便看见敖丙的身影突然出现，哪吒刚要上前，却突然发现不对。
敖丙身上有伤，而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豹子崽崽。
“你们这是怎么了？”哪吒急忙上前将人抱住，怕他跌倒。
敖丙气息明显已乱，身形微晃。
屋檐下姜子牙也明显惊呆。
敖丙说：“小武……小武误杀申公豹，天道不许……罚下天雷收回小武的修业法力，将他打回原形……我……我为了救他，挨了两下……天雷……”
“敖丙！！！”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