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促过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裴叙一夜无梦，早上起来精神抖擞，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田甜帮他找附近的健身房。

高强度工作这半个月，再加上没有合理饮食，肌肉大幅缩水。

裴叙是对自己很严格的人，上学时名列前茅，工作后依然如此。他享受打磨自己的过程，自虐中带着快感。

健身是在加拿大时养成的习惯，那时条件允许，他大都在户外，登山，攀岩，滑板，下班后的空余时间几乎都被户外运动占据。

回国后就没那么自由了，时间都被工作填满，加之这两年都是被派到各地区部署，都是在本地办短期健身卡。

商业街这边吃喝玩乐为主，最近的健身房在三公里外，是个知名连锁店，看着不会卷钱跑路。

田甜把ipad上的地图和评分放大，双手递过去。

“裴总，这家健身房评分不错，设施也很全，还有游泳馆，年卡两千。”

裴叙颔首：“不要年卡，就两个月，到过年之前。”

田甜拿起ipad，手指滑动屏幕找价目表，小声念：“月卡五百，两个月一千，这样不太划算呢。”

裴叙抬头看她，表情有些不耐：“我只在塔城呆两个月。”

“好的裴总。”田甜直冒冷汗，最近在门店随意惯了，差点忘了这位裴总浑身□□，他是营销总监，对于属下纠结这种低端的促销方式很排斥。

手忙脚乱地联系客服办卡，那边裴叙已经套上西装准备开早会。

田甜猛地想起聚餐的事。

“裴总，聚餐暂定下周一，在川都府火锅店。”田甜怕他听到火锅这俩字皱眉，赶紧补充：“地点已经问过所有人意见，都举双手赞成。”

“这里没有本地特色吗？”

田甜小声说：“有，但是，天气不是冷嘛…”

马上十二月，在北方可是正经冬天，虽然还没落雪，但天这么冷，冷的时候适合吃什么，当然是火锅。

裴叙不置可否，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落到窗外。

高层视野广阔，能清楚地看到远处山峦起伏，朝霞层叠下，一轮红日从地平线缓慢升起，橙色的光穿透楼宇，铺洒在刚苏醒的城市。

他只觉得阳光刺眼，随手拉下百叶窗，室内灰暗重归。

田甜气闷，不死心地偷瞄着窗缝外的壮阔日出。

“所有员工都参加吗？”

裴叙倚在桌边，领带微松，手里拿着冰美式，漫不经心地用吸管搅拌里面的冰块，安静的室内只听到清脆的碰撞声。

田甜回过神，迅速答复：“基本都参加，就陆店长说不一定。”事实是陆青乔已经明确拒绝她了，但她转达时不敢明说，最近当传声筒已经受到很多伤害了，伤害之余也掌握了一些职场说话之道。

搅冰声停止，她下意识抬头，果然看到裴总绷紧的脸。

“你是说陆青乔？”

“是她。”

他慢慢把咖啡放在桌上，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告诉她，第一次聚餐必须参加。”

田甜叫苦不迭，那种在中间受夹板气的痛苦感觉又来了，一边是处得很好的姐姐，一边是直系领导，她面露难色，小声说：“陆店长家里脱不开，但她说尽量。”

“哦？”

一听这个字，田甜就知道还得费很多口舌，她坦然吐出实情：“陆店长女儿很小，刚断奶不久，找妈妈找得凶…”

气氛突然凝滞，裴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田甜内心抓狂，越说越没底气，心想这怎么了嘛，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孩子很小离不开妈妈，这是人之常情啊！

裴总未免也太冷血了。

“转告陆店长，聚餐必须参加，不来罚五百。”

他悠悠说完，直起身，修长的手指掸了下衬衫下的褶皱，语气依旧随意：“库房那边的林跃参加吗？”

田甜点头：“他参加。”

裴叙挑眉，“他下周值班，为什么要参加？”

***

虽然大促结束，陆青乔并没有变得轻松，匡静家里脱不开身，天天迟到早退。她早退，陆青乔的工作量就加大。

这样不行。

中午，她去打印一张招聘店员的通知，下面写了薪资和联系电话，思索再三，还是留了自己的号码。

新一期的冬季促销开启，她重新打价签，折后价格输入系统，还要统计出库数量，忙到没时间吃饭。

任小圆拿着一件新款冬装过来，这件刚被顾客退了，得重新录入系统。

她双手托下巴，幽幽说：“姐，打个赌，你今天九点之前下不了班。”

“唔…”陆青乔正沉浸在工作中，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今天匡静和早班一起下的班，说是去幼儿园接小孩。店里现在只剩她们两个，七点多那会儿一股脑涌进来十多个顾客，差点忙飞。

任小圆虽然性格大咧咧，但和匡静一个班就得多分担工作量，几次还好，时间久了她也不行，主要是身体吃不消。

年纪轻轻的，她也得有自己的生活，都半个月没去蹦迪了，可见工作有多累。

见今天陆青乔贴了招聘启事，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姐，说实话，你这样大包大揽的，静姐也不一定会感谢你。”

人不都那样吗，习惯成自然，一次两次的宽容或许会感恩，但长时间这样，她就觉得是应该，今天要早退，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说要去接小孩。

可理直气壮了。

陆青乔终于输入完一批，晃了几下咔咔响的脖子，摘下眼镜放在旁边，抬手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

加班是确定了。

她知道任小圆没心眼，说话直，也坦诚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人活一世，不做当下爽快以后回忆会后悔的事。”

陆青乔年轻时太以自我为中心，不懂得体谅别人，对苏言是，对裴叙更是，很多年后，她以成年人的视角回望过去，惊觉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任小圆不懂，“人就是应该活在当下啊，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陆青乔：“可我确定的是，我家人也会老，会生病，我也会有小孩，我也会有这种不得已的时刻，只希望那时候的我回忆时问心无愧。”

任小圆：……

“姐，你会不会想太远…”

陆青乔笑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盯了一天电脑，眼睛酸涩难受，抬头滴了点眼药水，边催任小圆赶紧下班，她这看样子还要忙一会儿，最少半小时能结束。

任小圆拖拖拉拉去换衣服，陆青乔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待她穿着大衣长靴出来时，陆青乔忽然想到一件事。

“小圆，我告诉田甜我有13个月大的女儿，你也记住啊。”

任小圆无语，脚尖转移走到收银台这边：“你啥时候生的啊？”

“我累啊，不想参加聚会那些，就说我是个辛苦的妈妈，大家都会理解。”

陆青乔再三叮嘱：“千万别给我说漏嘴，听到没？”

任小圆虽惊呆她的神操作，但也伸出两根手指发誓不会忘记。

冬日的夜晚，人们畏寒，就算最繁华的商业街，到九点多时也没什么人逛街，一辆黑色宝马缓缓停在路边。

虽然还不是大雪覆盖的白色世界，空气夹着的冷意也吹得人不舒适，裴叙坐在车里，罕见地点燃一支烟。

他不会抽烟，这烟还是初到时林跃递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烟点燃，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落水，手摸到什么都会紧紧抓住。

青烟缭绕，呛鼻的味道须臾充斥车厢，他盯着烟头虚弱的微光，青白色的烟灰落到昂贵的西裤上，却没落定，顺着裤线滑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烟一点一点燃尽，直到青烟变白，灼人的热贴近手指，他皱眉，随手把烟头拧灭。

几米外的素禾门店，卷帘门还未拉下，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室内摆放整齐的衣架，收银台一角的金色珊瑚摆件，加湿器还在工作中，喷出淡淡的雾气。

他的目光定在突然闪现的背影上。

她穿着灰色西服，一头黑发被利落地束到脑后，经过一天的忙碌，有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白皙的后颈。

她有些毛躁，歪着头，晃了几下鼠标，页面貌似没有听话，她又弯腰，仔细看键盘上的字母，像在读一本晦涩难懂的书。

他眼神闪了闪。

随手拿出一支烟，点燃，目光追随她的背影。

陆青乔好闹心，货号全都录好之后，电脑竟然卡住了。她狂按保存键几十次了，摸不准这是录进去了还是没录进去，弄了好久页面还是一动不动。

忙活了一晚上，到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她气得把鼠标摔到一边泄愤。

鼠标借力滚了两个圈，不可控地跌落到地上，陆青乔暗道不好，手忙脚乱地补救，却没接住，鼠标摔在地上，连接蓝牙的红光闪了几下，灭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蹲在地上，摆弄没有反应的鼠标，摇了几下，又搁在耳边晃晃，倒是没听到什么零件摔坏的声音，那灯怎么会不亮了呢？

她纳闷，慢慢站起来。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双手插兜，站在收银台前，瘦高的身躯挡住棚顶射灯的光。

陆青乔在阴影下疑惑抬头，直接愣住。

是裴叙。

已经好多天没看到他，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烟味给她的错觉，透出一股着些沧桑。总之，她心跳漏了一拍。

好在本能反应还在，她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恭敬地说：“裴总好。”

裴叙颔首，领导视察的语气：“怎么还没下班？”

陆青乔低着头，余光快速扫了下依旧卡顿的电脑屏幕，小声说：“录货号，但是电脑卡了，不知道录没录进去。”

话音还没落，裴叙却突然靠近，陆青乔吓得后退一步，却发现他只是探身检查电脑。

有点尴尬……

她又悄咪咪地往前挪了一步，“我录好了，但保存那个按键没有反应，按了很久都…”

还没说完，裴叙不知道按了哪个按键，页面忽然跳转，屏幕中间显示巨大的绿色勾勾，下面是两个方正圆黑体的‘完成’。

……

陆青乔不自在地挠了下脖子，讪笑着说：“你按的哪个键啊？”

裴叙直起身，淡淡地看着他，说话却很冲。

“我告诉你，你也记不住。”

陆青乔小声：“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记不住。”

空气突然安静，他挑眉，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告诉你的还少吗？”

那年她十八岁，脑子最好用的年纪，他在上学路上，放学路上，回家之后的卧室里，不厌其烦地把所有他掌握的知识点，考点，都倾囊相授，没有一丝保留。

她呢，大脑的反弹知识系统运转良好，一个字都没记住。

陆青乔被怼得哑口无言，和别人还能装一装，和裴叙就别妄想，他是见证过她刷了几本大题，数学依然考了个位数的人。

只能做老实状：“告诉的不少。”

男人没说话，摆出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在店里走了一圈，待陆青乔收拾好收银台，再抬头时，店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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