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笑一时僵在脸上，嘴角还应景的抽了抽。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位“夫人”应该是个男人吧！
比自己夫郎还高还壮的“夫人”，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若是换成旁人，她倒不会这样惊讶，但是亲口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别人，他是时卿啊！
修真界的高岭之花啊！
这左瞧右看，怎么都像是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眼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时卿还丝毫不觉得自己言语有亏，浅笑着继续道：“他不喜走动，这次是因为山上的贵客太多，闹嚷的声音让他有些许心烦意乱，就要我带他下山来走一走。”
大娘勉强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是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地祝他幸福吧！
“他喜欢清净，这次不知怎地就愿意同我一块儿下山了，所以别误会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他只是不喜欢与生人碰触说话，其实性子倒也还是好得很。”
“尊夫人……额……她……”大娘面带愁色，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似是破罐子破摔，直接道：“道长真是好眼光，尊夫人的身形身量都是非同一般的……的奇特。道长，您……您还是年轻人的模样，应该是耳清目明的。不应该是伤了眼，瞎猫碰上死耗子活该撞上的，莫不是您只是贪图他的皮肉之相吗？”
他先是一愣，好半天想明白了之后，才笑道：“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娶他，自然是喜欢他这个人了，怎么可能是为了他的皮相之美，而动心呢？！这样一说倒不是显得我太俗气了吗？”
大娘无言以对，很难评，还是祝福他吧！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看着那二人手拉手的离开了，往市集的末尾而去。
檀玠对他那一句话耿耿于怀，就算是二人手拉着手没有松开半分，他心中也不免存疑。他想知道刚刚时卿说的话，只是单纯的为了搪塞那大娘，还是为了他刻意而为之，将他当做讨要宠爱的孩子了。
想要开口问一问，时卿却像是早已窥探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用余光瞥了眼那层薄绢之下的俊美面庞，笑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心事全部都掉在了脸上，脸上藏不住就掉地上去了。我可从没拿你当过孩子，自然不是为了哄你开心的。”
“那你为何要与那大娘说这些？”檀玠不明白，“你是真心实意的？可是想明白言出必行的道理了？”
“那你喜欢我说的吗？”
檀玠点点头，“自然是喜欢。”
“喜欢就行，我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若非喜欢，我亦不会胡言乱语。”时卿神色带了几分认真看着他，浅笑道：“就是你所念所想的那种喜欢，我心意如何，你睁眼就能看见，心知肚明的，就别一直问我了。”
“为什么？！”
时卿：“因为要脸。”
檀玠：“…………”
自然而然的从他手中顺走了那包零嘴，然后提溜在手中，慢悠悠地打开了，捏着一片果干，从薄绢之下递上，抵住他的唇角。
“她的手艺不错，我辟谷多年，偶尔会吃这一些东西解解馋，你也尝尝。只是难嚼了一些而已，味道也还不错。”
檀玠听话的张嘴衔住，时卿刻意的用指尖在他唇瓣上轻按了一下，鼻间泻出一声愉悦的哼笑声。
檀玠不明所以，只是耿直道：“嗯，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时卿只是用余光撇他几眼，然后才神色镇静的目视前方，只是耳尖泛红的有些奇怪。
檀玠看破不说破，嘴里还细细地嚼着果干，待两人走出去十几二十多步，沿途的问候声越来越少了。
他才抬手掀开薄绢的一角搭在帽子上，仅露出半张俊脸看着时卿，将人拉住截停了。
时卿走得好好的，被这一手拉住，还有些不明所以旋身看他，奇怪道：“怎么了？”
檀玠回头望了一眼热闹的集市，才转头回来看他，眸光发亮，唇角含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卿卿。”
这一声轻唤再加上这张脸，惹得时卿霎时心猿意马，忘了问他做什么停下？
以至于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他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耳朵。
那大娘说得对！
可不就是贪图这样的皮相之美吗？！生的这样一副动人心魄，张扬却不妖冶邪魅的模样，自己可不正是瞧上了他的脸吗？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张脸半遮半露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一番姿色，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看不真切。
如今用着完完整整的目光仔细看看，这张脸确实无人能敌，任谁白捡这么一个“大美人”，谁不会高兴的？
自己还真是独具慧眼，居然就在十几年前将人顺手捡了回去，如今越来越喜欢，越看心中悸动越强烈，真可谓是捡得好不如捡得巧。
要说是机缘巧合，时卿定然是不相信了。
檀玠一早就认出了他，想必这人定是自己蹲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他的。
原本还是满满心欢喜的，只是想明白这件事之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片刻之后，他才眉头微蹙的看着他。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
檀玠见他神色不对，立马正色道：“你问。”
时卿：“你当初带着虞柏出现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就是料定了，我不会将你们放任不管，一定会将你们带回山门是吗？”
檀玠没吭声，只是望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你，没想过，我魂魄不全，心中对你满是恨意，要是日后事情败露，你就没了活路。”时卿眉头紧蹙，语气不好，“你这些都不细想的吗？！”
“我遍寻世间冷暖，见过太多人生死两隔。”檀玠没回答他，只是转移了话题，随口说了一件自己所见过的往事，“我也曾因为一饭之恩，留宿在一户农户家中，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虽不富裕，但日子美满也是让人羡慕。”
“后来，治国者荒淫无度，佞臣当道，忠臣不存，军队奉命剿灭流寇，他们自然就成了佞臣口中的流寇。一群为了活命盘踞山上，躲避匪寇抢夺，逃离官兵追杀的人，只在一夜之间，被尽数剿灭。虞柏就是我所留宿那家中的孩子，抱他从那处炼狱之地逃出生天的时候，他不过刚满月，什么都不懂得。”
“原本我是见着了人情冷暖的，只是那事过后，我就不懂的大爱是什么？”檀玠说这话有些许茫然，愣怔了一会儿，才又道：“怜爱苍生，可是苍生中所存在的恶人不值得我怜爱，所以我自始至终领悟不到大爱是什么？”
“卿卿，你有神性，你怜惜众生，就算是坏人，你也会有宽恕之心。可是这一丝宽恕之心能让坏人悔过吗？”
时卿：“阿玠。”
“我不懂，这样的世道，就非得是恶人长命，好人短命吗？”檀玠终于是将心中的困惑说出了口，他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阿玠，就如你所说，苍生之中有他们，这是无法改变的。”时卿眸光黯淡的看着他，眼满是心疼，“是非对错，自然是他人心中有衡量，久而久之在法度制衡之下，会是另一幅光景。”
“我也并非怜爱众生，只是在为我自己积攒功德。倘若我哪日不幸殒命，就将来这世间走一遭的事情，看做是一场历劫。我的劫数到此为止，我的磨难也没了，我的功德圆满。就不会再有一次来世间历劫的苦难了。”
“众人于我而言，不过是穿梭云间之时，从我身边而过的云雾。渊源颇深一些的，不过就是我所过之处，沾染在我衣角上，停留了片刻，化作雨水不慎浸湿了我的一片衣角。”
“我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罢了，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刻意为之，但是在你的事情上除外。你是最初的变数，是最后的劫难，也是最意料之外的唯一存在。”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时卿眸光带着无限温柔，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这便我随心所欲的根本。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人也自有福报，阿玠，你忧心的事情，就是你的郁结。”
檀玠也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神色也有些触动，眼底隐隐带上了些悲悯之意。
“你爱的苍生中还有我。”时卿浅笑：“如我这样苦难又怜爱苍生的人，比恶人要多得多。”
他松开了檀玠的手，檀玠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他，正想说些什么？
时卿只是一笑，抬手抚上他的脸，声音低又温柔道：“你如今懂得了吗？阿玠，神爱苍生。”
“魂魄齐全之后，我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不过不多，隐约有些记忆，我猜想那是你重头来过无数次之后，无意识残留在我的两魄里的。如今喜爱俱在，我能确定我的心思，你亦明白你的心思。我们如此这样，算不算是两厢情愿，一往情深？”
檀玠看着他，喉头哽塞，二人就此站着静待半晌。
“……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