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

大婚在即，不知为何想起了这首诗。年初南下来洛阳时，我如何都想不到短短时间，竟会发生如此巨变。想起寇先生告诉我的话，又想起《问松林》，倒真是难以言说的滋味。

大婚之日的妆容，是由父母特地为我请来的六亲俱全、儿女满堂的长辈亲自负责的。穿衣着鞋，梳发挽髻，傅粉施朱，画眉点唇。妆容修饰完毕，我又簪上金簪、玉钗和步摇，以及那支我第一次戴的木槿花钗。最后，以团扇遮面，等待彭城王前来迎亲。

黄昏之际，彭城王的迎亲队伍到了我家。房间外，是一声声的“新妇子催出来”，此时，彭城王亦在我闺房之外。我知道，我离家成亲的时辰到了。

拜别父母时，爹叮嘱我道：“媛华，你一定要谨记，无论何时，都不要违背夫君之命。”娘亦嘱咐我道：“媛华，到夫家一定要勤勉恭敬，无论何时，都不要失了闺门之礼，不可怠慢家中之事。”

我再次向父母恭谨行礼：“是，女儿谨遵父母之命。”

彭城王亦向父母拜别后，亲自牵起我的手，带我离开。彭城王扶我上了婚车，亲手为我合上车幔，而后，他亲自驾车让车轮行过三周，才又下车由御者驾车。我知道，按照婚仪，他需要骑马先期赶回王府在府门前迎接我。

位于光睦里的彭城王府与位于晖文里的我家相距并不算太远，不到一个时辰，婚车就到了彭城王府。很快，早已等候府前的彭城王便亲自掀起车幔，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扶我下车，引我入府。

新婚之日，女子从出嫁到夫家拜堂前双足是不能沾地的。我下了婚车，刚走在红毡上，便有侍女一直往我身上撒谷豆，口中还念念有词：“一撒花似锦，二撒金满堂，三撒夫妻贵，四撒福寿昌，五撒梁满仓，六撒子孙旺，七撒灾病去，八撒人安康，九撒凶神远，十撒大吉祥。”

入彭城王府时，府门前设有一座马鞍，我按照婚仪跨过马鞍，以祈求婚后夫妻生活安稳，一切顺利。

我和彭城王刚在青庐中完成大婚仪式，便有圣旨下发。我与彭城王一同到青庐外接旨，却没想到宣旨之人竟是元恪。他平和端重地道：“今日六叔和叔母大婚，父皇特地派侄儿前来送上祝福。”

此时此刻见到他，我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滋味。他亲眼看到了我穿嫁衣嫁人的模样，可迎娶我的却不是他。我和彭城王一同谢恩道：“谢陛下，谢二皇子。”

而后，我亲耳听到了他为我们宣读的贺词：“天联佳偶，人羡良缘。试稽鸳蝶，赤绳早牵。赠以芍药，解珮以酬。彼美淑媛，君子好逑。咸具才貌，各擅所长。佳弟佳妇，慰我无疆。爰议婚嫁，择日辰良。缪邹姻联，秦晋大邦。愿凤与凰，比翼双翔。百年偕老，百世其昌。”

愿凤与凰，比翼双翔。百年偕老，百世其昌。心中默念完陛下这四句话，我意识到站在我面前，与我仅隔一面团扇的就是他。于是，我闭上双眼，把彭城王的手握得更紧了。

“臣弟与王妃媛华谢皇兄恩典。”彭城王听完元恪宣读的贺词后，郑重地谢恩。随之，我也说道：“媛华定与彭城王殿下百年好合，百子千孙，不负陛下期望。”

“时辰不早了，那侄儿就不耽误六叔与叔母大喜了，侄儿告退。”

元恪离开了，甚至连一杯喜酒都没喝。见到他，我有意料之外，却没有心慌意乱。原来，我对他，也不过如此。

婚房内，是一片令人沉醉的红色，与我身着的红色婚服倒显得相得益彰。这里早有侍女布好了席子，我在侍女的引领下端坐在席子上，依旧手执如霜雪般洁白的团扇，等待着我的夫君彭城王元勰的到来。终于，他轻声缓步地到了我跟前。随之，他缓缓地拿开我面前的团扇，我也将团扇后自己的仪容展现给他。

婚房内有宾客的喧哗声。看到我后，他依旧是那一番朗月清风般的微笑。同牢而食后，他亲自将斟满的合卺酒递给我。匏瓜一分为二，用红线拴在一起，意为夫妻一体。想到合卺酒的意义，我会意，与他共同饮下这杯合卺酒。

放下匏瓜后，众宾客亦离开了婚房。彭城王外出陪宾客，我则在房间内等他回来。许久，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知道是他回来了。此时，房间内除了服侍的侍女，只有我们二人。他面颊绯红，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然而，他并没有醉，也未行步不稳。

侍女服侍我们脱下外衣，而后，彭城王朝我微微一笑，起身亲手解下了我发髻上挽的象征我少女时代结束的彩色缨带，放入锦囊，令侍女收好。陛下赐婚后第二日，我便遵循典礼在发髻上系上了那条彩色缨带，表明自己已经定亲。那条随了我两个多月的缨带，会在成亲这晚由我的夫君亲手解下，而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我身份的转变。

共牢而食，合卺而饮，结发为夫妻的仪式至此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就是最重要的与他同床共枕。

彭城王大我十岁，今年二十四岁；而我，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就这样匆匆地嫁给了他，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

我与他四目对视，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容。也许因为母亲是汉人，他和陛下一样，都不像纯粹的鲜卑人。他有汉人文臣的风雅，又有鲜卑武将的刚毅。单从他的面容上，我就能感觉出那种文雅风流，更遑论他无与伦比的气质。此刻，他端坐在我面前，仿佛庄严的天神一般。想来，神话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过如此。

“李姑娘。”也许是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久，他开口道。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我已经成亲，我该叫你媛华才是。”他面带笑意地问了起来：“媛华，你怎么了？”

彭城王生得白皙，脸上此时带有红晕，再加上一身红色婚服，显得格外风流倜傥。我淡淡一笑，望着他道：“没事，一时走神了而已。”

这时，彭城王起身拿起一把匕首，又将几案上两个特别大的红石榴拿在手上一个。他将匕首顺着石榴的尾部，轻轻划了几下，而后，徒手剥好了那个石榴。他把剥好的石榴籽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碗中，之后递给我一把石榴籽，自己也拿了一把。我看看手心中的那些石榴籽，不解地道：“这是……”

“媛华，你先随我把这些石榴吃完。”

见他如此说，我点头，把他给我的石榴籽粒悉数吃下。汁液饱满，甜软不腻，几乎是入口即化，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石榴。见我把手中的石榴籽全部吃完，他才说道：“这是白马寺从西域引进的石榴。”

白马寺从西域引进的石榴？虽然我没吃过白马寺的石榴，但也听说过白马寺所产石榴的珍贵。这种甜石榴因为种植少，产量低，且每个石榴足足有几斤重，因此格外受达官贵人的青睐，价格一度被抬到极高，甚至在洛阳城内出现了“白马甜榴，一实值牛”的说法。要得到这种石榴殊为不易，更不要说一次找来两个。

“那……”

我想问的话还没有问出，他便解释道：“石榴房中多子。洛阳民间风俗，夫妇成婚之时，在婚房中放几个石榴，取意多子多福。故而，我特地找来的。”

他竟如此细心。当初，送聘礼时，他在陛下的聘礼外又额外送了三十种聘礼。大婚之日，他甚至连民间的婚俗都能想到，尽了他所能尽到的最大能力，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婚礼。我心中无比感动，就连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丝笑意。

“那……这个石榴呢？”我指指他没有剥的那个石榴。

他笑笑，并未回答，而是吩咐侍女服侍我们洗漱。洗漱完毕，他才把那个石榴放入我手中，说道：“石榴多子，我觉得你亲手放到婚床上最好。”

石榴多子？听到这里，我瞬间脸愈发热，不敢再看他，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给我的那个石榴。也许是觉察出了我的羞赧，他微微一笑，起身，牵我到梳妆台前。他扶我坐下，亲自为我取下簪、钗、步摇、耳坠和玉镯。而后，他亦取下了自己的玉冠。

终于，他将我抱起，走向床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将要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就如成亲之前娘教导我的那样。成亲前一晚，娘特地陪着我度过了我少女时代的最后一晚。她告诉我，成亲当晚要如何做，和自己的丈夫会发生怎样亲密的关系。娘那番话让我羞怯脸红，却也在那懵懵懂懂中，意识到成亲对我意味着什么。

然而，抱我上榻后，他并没有与我行周公之礼。轻轻吻了我的唇后，他便柔声道：“时间不早了，今天折腾一天，想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绣帐红烛中，他拥着我很快睡去。我知道这是他今日忙碌一天，过于疲累。但我，蜷缩着身体窝在他怀中，却没有丝毫困意。我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微微仰首，看到了抱我入睡的他。他的面容是那么清澈，就像山涧中可以一望到底的溪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觉得让我嫁给彭城王或许会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我虽与他只见过寥寥几次，但我知道他是个声名俱佳的好人，也是许多女子心中完美的丈夫人选。就如爹所说，嫁给彭城王这样的男人，是一个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想，我爹说得对，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根本嫁不了彭城王。我轻易得到了一桩让世人艳羡的婚事，是我这一辈子的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孝文帝为元勰送的贺词，非我原创，此处是引用的一位老师的内容，我自己作了少量修改。限于平台，我不能公开人家的名字，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