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阿娘生病了吗？为什么她总在吐？”我再一次呕吐完，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子直终于不解地问了起来。

吐完后，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直接瘫在了彦和身上，连子直的问话都没有力气回答。说来也怪，自从太医诊出我有孕后，我就一直觉得不舒服，最近一段时间尤甚。白天不是处于吐的状态就是在去吐的路上，太医开的药根本无济于事。

我窝在彦和怀中闭目养神时，听到了他和子直的对话：“子直，你阿娘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就是因为小宝宝，她才不舒服的，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阿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虽然闭着眼睛，但从子直那激动的语气中也可以猜到他脸上的表情。

彦和继续对他说道：“是啊。不久以后，子直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子直就可以当哥哥了。”

“那爹爹和阿娘要是有了弟弟妹妹，还会一如既往地疼我吗？”他又在那儿问道。

闻言，我立刻意识到了小孩子敏感的心思。我倏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彦和怀中坐起来。我拉着子直的手，把他抱到我怀中，捏捏他的小脸，说道：“当然会了。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子直永远都是阿娘和爹爹的好孩子。”

“可是……可是……这两天，我听到府中好多人说……他们说……说阿娘不是子直的亲生母亲，阿娘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不会再对子直和姐姐、妹妹好了。”

子直这幼稚的话语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因为我怀孕之事，府中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在背后议论了。人情都是偏向自己亲生骨肉的，谁又能保证我会对夫君的异生之子视若己出？府中众人有此议论也属正常。

子直这番话让我和彦和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后，我才对子直说道：“子直，你得记住，阿娘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在阿娘眼中，你和阿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一样，永远都是阿娘的亲生孩子。阿娘和爹爹不会因为有了弟弟妹妹，就不再对你和姐姐、妹妹好了。”

“阿娘说的是真的吗？”

我笑笑：“当然是啦。等以后，子直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他们会和阿娘、爹爹一起对子直和姐姐们好的。阿娘和爹爹会老的，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你们。到那时，兄弟姐妹就是你们仅有的亲人，你们是要相依为生的。爹爹和阿娘永远都会对所有孩子一样好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

他点点头，看着我开心地笑了笑。见状，彦和让下人把子直带了出去。子直离开后，我又令房间的侍从全部离开，而后才说道：“彦和，有些事情，我觉得，我需要了解一下。”

“嗯，你说。”他平静道。

我抬起头，凝视着他，问出了我一直想知道但从来没有亲自问过的那个女人：“你给我讲讲潘姐姐吧，还有你们的过往。”

对于子直的母亲潘妃，我所了解的只是父亲告诉我的大致以及府中诸人的回忆之词。从那些零散字句中，我才大致拼凑出了她的形象：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性情温婉，谨厚和善，对彦和，一向恭敬有加。那些年，她一直操持着王府的诸多事务，甚至在自己生下仲瑛后彦和不在平城时，为了不让他在外分心，而不让人告诉彦和她病危的消息。也是为此，她在生前未能见到彦和最后一面。

我们两个，嫁给了同一个男人。然而，这些年，我和她仅有的交集就是代她抚育她的三个孩子，以及平素的按时祭拜。

我的话出口后，彦和的脸上多了几分诧异，问道：“媛华，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表妹了？”

“这对我很重要。”我与彦和成亲三年，他主动提起潘妃的次数不多，我亦没有问过他的过往。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必须要了解一下他们的过往，才能更好地照顾子直他们三人。

“子直的母亲是我舅舅唯一的女儿乐平，也就是我的表妹。你知道的，我母亲生我后就去世了，我从来没见过她。舅舅和他家里人都说，我表妹和我母亲长得很像，若我母亲还在，一定会促成我们的婚事。自太和九年我封王开府后，舅舅就多次跟我提起，要我娶表妹。他说，这是我唯一可以慰藉我母亲亡灵的方式。所以，十六岁时，我就依照舅舅的意愿娶了她。”

彦和很简练地给我讲述了他第一段婚姻的前因后果，我这才知道，他早年的那段婚姻，并不全是他的本意。

“这段婚姻中，你对潘姐姐又是怎样的感觉？”我想要了解这段婚姻对他的意义，这个话题是避不开的。

“我与表妹虽是同龄，但我们婚前相见不多、了解不深，几乎算得上是盲婚哑嫁。婚后，她温婉、贤淑，对我很好。不过，她与你不一样。舅舅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表妹与我，日常可谈的只有生活琐事。我们一同生活六年，我尊她敬她，竭尽全力做到为人夫君该做的一切事情，只希望，她不会觉得这桩婚姻不值得。”

原来，这段婚姻中，彦和担起了他作为丈夫所有的责任，却独独有他人所不知的缺憾。他并未对潘妃有直接评说，但是从他的叙述中，我已然明白了一切。彦和的舅舅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女子须与男子一样，必须有所学，才能更好地在世间立足。也是因此，从小，我们姐妹都要跟着大哥学习经史文章。

“但是，因为太后不喜欢我舅舅，这门亲事一开始没有得到太后的认可。婚后，我多次向太后上疏，加上岳父也帮我求情，太后松了口，我才能成功册表妹为王妃。太和十七年八月，我随皇兄南下洛阳时，仲瑛还没满月。那时，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她便倒下了。”

他以平静的口吻简短地叙述完了他第一段婚姻的结局。他所说的，除了缺憾我知道得不多，其他的与当年父亲和陈留长公主告诉我的大致一样。他与她，六年夫妻，育有三个儿女。她临终前，未能见他最后一面。彦和曾对她有情有爱，还可能有无尽的愧歉。念及此，我心中一丝隐痛，为潘妃的早龄离世，也为彦和的早失发妻。

我心中隐痛的同时，却又不得不问他：“那之后呢？你怎么没有及时续娶？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忍心子直姐弟三人没人疼吗？”

“表妹一年丧期满后，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娶。不过是因为和皇兄忙着迁都汉化，加上我并不愿意匆忙续娶，就一直耽搁了。后来，皇兄说，他想亲自给我物色人选，我同意了。再后来，就有了你。”

先帝对彦和看重，有亲自为他选王妃的念头。先帝亦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相信我，先帝也相信我，才有了我们的婚事。

如果不是太和二十年上元节的相遇，如果没有先帝的诏书，我和他，他和我，也许就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可命运，总是这么让人意外和惊喜。

我点点头，继续窝回他怀中，淡然说道：“潘姐姐早龄离世，这些年你又忙，想来子直他们三个一直都很害怕被父母冷落。我觉得，以后咱们两个要是有时间，尤其是你，更要多多陪陪他们，不要让他们有任何不安的念头。”

他点点头，而后说道：“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咱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听到他这话，我反问他道：“那你希望咱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你呢？”

我说道：“我也觉得都好。”

“为什么？”

“咱们已经儿女双全了，所以，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很好。”

他未再言语，而是把我继续紧紧地抱在怀中。在他怀中，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是“爱屋及乌”。我想，终我一生，我都会对孟瑜、子直和仲瑛视如己出，不为其他，只因他们是我最爱的丈夫的孩子；只为，那些年，他们的母亲，曾用尽全力去爱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