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归宁，我并没有提前派人通知大哥。大夫诊出我再次怀孕时，恰逢我得知李彪的死讯。他死了，我却并不开心。想起昔日，顿时心烦意乱。回到晖文里我家时，大哥正在书房。我推门而入，他才知道我回了家。

“媛华，你回家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大哥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前两日子直回来玩，还跟我提起你怀孕了，你怎么不好好在王府歇着？要是你想咱们兄弟姐妹了，我们可以去彭城王府看你的。”

大哥还是往日那般无微不至地关心我。而我，因为李彪一事，却丝毫没有怀孕后本该有的愉悦。很久之后，我对大哥说道：“大哥，我想父亲了，今日你能陪我去父亲墓前祭拜他吗？”

我这番话让他不解，但他还是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陪我去了城外覆舟山父亲的墓地。

松柏苍苍的墓前，还未摆好祭品，我便跪到了父亲墓前。

“媛华，你还怀着孕呢，实在不用如此。父亲泉下有灵，他不会介意的。”见我长跪不起，大哥急了，一边试图扶起我，一边劝我道。

我并未起身，望着父亲的墓碑说道：“李彪的死跟我有关，我为父亲报了仇，可我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媛华，你说什么？”大哥的语气中透出惊慌。

“一个月前，我在东掖门外偶然遇到他，他求我，让彦和帮他留在洛阳。我大骂了他一顿，把他气得不轻，让他留在洛阳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所以，他才会那么突然的发病而亡。”

“唉……”大哥长叹一声后，问道，“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这是不光彩的事，我怎么敢告诉彦和！”

我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丝悲凉。若是有朝一日，彦和知道我做了这些，他会如何看我？在他心中温柔和婉的妻子，竟然是一个如此恶毒之人。

大哥扶起我道：“听大哥的话，这件事不要告诉殿下。若是以后，没有什么事就算了；若是有事，你就说是我指使你做的。这件事千万不能与你和殿下有关。如果李彪的死是我做的，外人不会说什么。可是，你是一个已嫁女，若被人知道他的死与你有关，怕是会连累到殿下。”

我知道大哥的用意，也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却接受不了。

“媛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大哥在。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生前恩施甚广，我们李氏根基仍在，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你就安心养身体，好好把殿下这个孩子生下来。”

“好。”我点点头，泣不成声。

李彪死讯传来不久的八月二十八日，是我三姐与卢公子卢道裕成亲的日子。

卢道裕是我大嫂的哥哥，当年我大哥与大嫂定亲时，我三姐便结识了卢公子。卢公子才学出众、性情温裕，我三姐又貌美无双、温婉知礼，他们二人一见钟情。可是，不久之后，我三姐便被先帝御旨册封为贵嫔夫人，成了皇妃。圣旨下发时，我在她房间看着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却不得不盛装入宫。而卢公子，也在不久后被赐婚先帝和彦和的幼妹乐浪长公主。从那以后，即使他们同在平城、同在洛阳，也未有过任何单独相见的机会。

乐浪长公主身子孱弱，她和卢公子成亲不到五年便病逝了，那时是太和二十一年七月。彼时，卢公子不过二十二岁。乐浪长公主只为卢公子生下了一个女儿，但他再未动过成亲的心思。我们两家姻亲来往时，他问我的唯一一个问题就是我三姐在宫中过得好不好。每次，他那样问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我告诉他，陛下对我三姐只有尊重没有喜欢，不知道他该是欣喜抑或是难过。所以，我只能告诉他三姐在宫中很好，至于好在什么地方，有时也只能搪塞过去。

如果不是先帝去世后，遗诏放后宫中的无子嫔妃归家，我三姐和卢公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三姐出宫后，因为父母丧期未过，便一直没有与卢公子相见。景明元年那一年，她在彭城王府照顾我时，见到了一直寄养在王府的元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元萱，但她一眼就看出是卢公子的女儿，从那时，她便将元萱视若己出。母亲丧期结束后，卢公子上我家提亲，终于，三姐答应了嫁给他。

他们两个，幼年结识却不得相守，若非卢公子的一腔坚守，坚持在发妻乐浪长公主去世后不再续娶，即使我三姐如今得到了自由，他怕也已经“使君有妇”了。

亲迎礼上，看到他们两人在相识十年后终于结成夫妻，圆了夙愿，我心中的感念无人能知。他们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而我身上的罪孽又少了一桩。

九月，于贵人被册为皇后，我入宫朝拜离宫前，内侍说元恪有旨让我去御书房见他。我到御书房后，才知道他特地叫我来的用意——他是托我转交给卢公子和我三姐的大婚贺礼的。

“媛华替姐姐谢过陛下。”收过他的两个礼盒，我俯身向他谢恩道。

他只是淡然一笑，让我平身后，才说道：“卢道裕是我姑父，他与你姐姐再婚，我本可以亲自下旨给他们送礼物。但是，你姐姐毕竟曾是父皇的妃子，如今她再婚，我这样大张旗鼓地亲自送贺礼不太合适，所以才托你转交。”

“为什么要特地给我姐姐送贺礼？”元恪所送的两个礼盒，一个是给卢公子的，一个是给我三姐的。

“两个原因。一、当年你姐姐入宫后，因为她，我才能见到你。二、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这礼物，朕不仅仅是送给她的，也是送给梦想成真的人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与卢道裕彼此相爱，但当年却不得不入宫跟父皇的。相爱却不得相守的不幸有很多，但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却很少，所以，他们又是幸运的。如今，他们能够再续前缘，我也为他们高兴。”

我三姐再婚之事，也让他想起了当年。很久之后，我对他说道：“所以，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只是一笑，点点头。见他如今有此转变，想来与于皇后日常相处得不错，念及此，我也坦然安心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对李令妃来说，她嫁给卢道裕就是，嫁给了前夫的妹夫，亦即从大嫂的小姑子，把大嫂变成了自己的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