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之前,乔知遥对历史很感兴趣,晋代史尤甚。
为什么忽然想走上科研的道路,又为什么要刻意选择基因工程这个听起来前景渺茫的专业?不是因为在偶然间的竞赛里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而是因为不想活得不清不楚。
我是谁?我从哪儿诞生的?又为什么存在?
这些问题对别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甚至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于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在高中的那一个夏季,在宋家老爷子亲自上门和乔家订婚给她和宋新林的时候,老爷子是这么说。
“你家这丫头啊,我看着挺好,长相乖,又聪明。齐老喜欢,我看着也合适。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
“老爷子这……”
“怎么,新林这么好的小子,我看在同辈人之间也是佼佼了,门当户对的,你们觉得哪里不对?”
“哪儿能啊,新林就是太好了,我担心乔知遥配不上。”乔母面露难色,“您是不知道,乔知遥她,她情况特殊。”
“能有什么特殊的?”宋老爷子一扬眉,话糙理不糙,“不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乔父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尽管如此,在一边被宋老爷子特意叫去和宋新林培养感情的乔知遥还是能听得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里面带着深深的忌惮和恐惧都听得到。
“您不是不知道,娘胎里出来的,可不一定都是人啊。”
……
她是人类。
是的,她是人类。
哪怕乔父母已经故去,这依然是她的最终命题,也是最容易证出反命题的命题。
从前她可以说,生理和心理只要占其一的就能被定义为人,但现在来看,她似乎两个都不能算是。
这个命题,她无法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答案。
她只有她自己。
深夜的凌晨,乔知遥一个人站在二十三号路口,她取出来三根香,熟稔地点燃插入路口的香炉中。
初春的风不小,香灰散在空中,不过没有几个呼吸的时间,范无咎搭着黑衫外套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以及她手里提着的袋子,扬眉。
“是你啊。怎么,特意过来想听故事?”
“阿诺在哪里?”乔知遥开门见山,“我想见他。”
“阿诺?”
“你们叫他盲眼。”
范无咎长长得哦了一声。
“怎么,特意来找他过情人节?十二点可刚刚过哈,你来晚了,请回吧。”他的嘴依然很欠。
他的手机很实时地发出叮咚一声,范无咎拿出来一看,嘴上的弧度下去三分。
“严大人有请。”
放下手机,他干脆利落:“跟我来吧。”
她跟着他进了身后的小路,按照某种规律,顺着小路七拐八拐,当出口豁然开朗时,他们来到了一间疑似地下建筑前的电梯口前。
建筑门口甚至挂了一块牌匾。
[地下事务服务中心]
旁别甚至还有一块官方的题匾。
[神秘科学研究基地]
……
看起相当现代,不过不知道下面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先打一下预防针。”范无咎按住向下的按钮,“盲眼是我们最危险的猎手。”
乔知遥扫了一眼显示数字的电梯投屏。
B3
听起来很快,但是电梯还在往反方向走。
很好,看起来上来还有一阵子。
于是她干脆和范无咎聊了起来:“危险?为什么这么说。”
“他经常会失控。到处乱伤人,锁起来也没用。”
“我觉得你们需要给他找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乔知遥提着手提袋,面无表情地说。
“心理医生?”
范无咎怪笑了一声,指了指脑袋的位置:“他病的可不仅仅是这里。”
电梯在B18停了一会,接着开始向上回走。
“诅咒,是一种特别的力量。会让人丧失神智,形体异变,最后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
范无咎说:“他是千年前一个术士最伟大的作品。尽管形体发生了异变,神智损伤的程度却不大。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能和诅咒完美的融为一体,成为不死的存在。不过,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代价?”
“他被困在了过去。”范无咎说,“他最开始就丢掉了一部分记忆,仅存的那点记忆也被渐渐磨损,最终只有负面情绪保留下来。”
“想哭泣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想杀人却不知道该杀谁。随着清醒的时间逐渐变少,陷入回忆的时间越来越多,陷入幻境梦境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想他最终还是会变成诅咒的傀儡。”
范无咎道:“口头的几句开导,可救不了他。不刺激就谢天谢地咯。”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从B18上来一个人。
“小范,辛苦了。”
严罗一个人靠在电梯的扶手上,他没有穿上一次的白大褂,而是着米色风衣,带黑皮半截手套,扫过她手中的黑金纸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欢迎来到我的地下世界,知遥。”
“……”
她点头走进电梯,发现电梯内的空间确实要大的很多,甚至它被设计成了透明的箱体,从里面可以看到外边的风景。
外界看不出来,地下组织很大,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甚至堪比首都的国际机场,当电梯离开地上一层后,就像是完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很像她在商场里的电梯向下看时的样子,每一层楼清晰可见,同时又看不到最底。
很多穿着白大褂的文职人员走来走去,还有一些疑似佣兵打扮的,手持军械或者其他武器的,不知道是人还是神奇生物的家伙。
乔知遥终于明白了,外面匾额上的“基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规模,确实称得上基地。
电梯越往下走速度越快,周围往来的人群就越稀少,,视线所及的空间也越小,同时氛围也越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
“越是被居在下面的猎手就越危险。”
范无咎贴心地解释,“这样万一让他们挣脱了,还能给大家留一点逃命的时间。哦,俞昭娣在七层。娅娅在十四层。那只猫灵在十五层。”
“阿诺呢?”
“喏。”
范无咎侧开身,操作盘上的“B17”亮起刺目的鲜红。
啊,看起来简直像人形核弹一样呢。
“没办法。他的本体实在是太大了,真疯起来,十七楼简直都不够他装的。”
乔知遥想起在鬼街角落里,那个如潮水一般无穷无尽,充满着破坏力的触手们,认同了。
“确实。”
“不过盲眼比起他那几个邻居,还算好搞定的咯。”
范无咎摇摇头:“至少出任务的时候十分积极。尤其是能上去的任务,啧啧。”
乔知遥猜得到原因。
如果严罗不用契约叫猎手回到这里,在解决完任务目标后,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支配。
阿诺不是付出巨大代价才契约的猎手,换句话说,他比起其他人更有一些平等的资格和可能。
乔知遥侧眼看向一直未有发言却保持微笑的严罗:“不过按照这个逻辑,十八层的怪物应该更加可怕吧。”
刚从十八层上来的严罗皮笑肉不笑:“没准呢。”
废话就此为止,十七层到站,乔知遥跟着走了出去。
半绿半白的墙壁看起来像是寻常的研究所或者医院,可是昏暗的光线以及偶然间溅出的黑红不明物质,让心理的不适感加剧。
乔知遥一只手提着纸袋,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抹了一把墙上新鲜血液,一本正经:“根据劳动法,我觉得你们员工已经可以写信向相关部门举报自己的工作环境了。”
严罗的笑有一瞬间没绷住,反倒是范无咎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哈哈笑出声来。
可能是觉得在引进新员工的时候暴露出虐待老员工的智障事情实在有损自己的名声,严罗轻咳了一声。
“没办法。没有人敢来十五层之后的地方打扫卫生,我自己的房间都是自己处理的。”
基地的结构像是一个倒金字塔,十七楼的空间并不大,一共有四条小路通向不同的房间,不需要其他人引路引路,哪怕是凭着空气中隐约的花香和气息,乔知遥也能辨识出那一条是阿诺的。
虽然如此,范无咎第一个踏入西南方向的通路时,她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毕竟,正常人类不该有能单凭空气的气息辨识出百米外生物的能力。
小路的尽头是泥土。
泥土上开着成片成片,看不着边界的黄粱,一眼望去黄澄澄的一片,颓靡和血腥气混杂着黄粱焦糖般的甜腻香气荡漾在空中,能让人想起很多禁毒片里山村的场景。
范无咎严罗停在了黄粱的这头。
“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像没忍住,范无咎抓了抓头发,十分多余地补充了一句:“即便发疯,盲眼也绝对不会伤害这一片黄粱。”
……能够让人做美梦的黄粱吗?
她点头谢了一句,顺着气息指引的方向往前走,到终点,在一堵大理石打造,拴着铁链的墙壁前,她看见了一个人像重刑犯一样被锁在那里,眼眶空洞漆黑,裸露的健硕的上半身是惨不忍睹的斑斑伤痕和血迹,有新添上的,也有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沉疴。
他脚腕铐着枷锁,双手被铁链吊成倒人字形,蝴蝶骨也为铁索穿过,他低下头颅,神情平静而麻木,那股子浓郁的颓靡气息像是另一条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
他应该是感受到她的气息,手指动了一下,可仅限于此,触手很听话的没有出现。
[……谁。]
她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
[好熟悉。]
过了很久,他很轻地啊了声,似了悟。
[又是梦。]
[真好。]
尽管没有必要,他还是闭上了最难看的眼睛,喃喃自语:“是美梦。”
那一瞬间,透过被吊着的人身上,她看到了他过去的一百年。
任务,沉睡,任务,沉睡。
在苏醒之时杀人杀鬼,在寻死之际陷入疯狂。
那种熟悉的,沉闷的感觉又蔓了上来,像是心脏有一块东西被堵住了,血液无法顺利地往外泵出,于是痛觉相当清晰。
……如果这种感觉不是她自己的。
如果这样清楚的钝痛感都不是她自己的,那还有什么能是?
乔知遥往前走了一步。
“醒一醒,阿诺。”
他一动不动,神情迷离,似乎沉溺黄粱编织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她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他面前:“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好耶!日更八千,我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