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日本崇尚汉学,自然也学什么三省六部制,虽土地不如皇宋广阔,却历代天皇都想要聚权在中央,不过天皇更替频繁藤原家又把持摄政,所谓日本还是郡国制。
分封的贵族有藤原、橘、源、平四大姓氏,在各地郡都有封地。
昭姬这次讨伐的也是直接自立为王的封臣。
实话说,昭姬与其是对一场战斗来的渴望不如说是对除了平安京以外的天地感到好奇罢了。
平安京即使是一个一国奉养,贵族们奢靡风花雪月之地,但是对于昭姬来说也太小了。
然而对平安京感到乏味后,来到野外也发现并没有会更让自己感到满意。
生来就拥有一切的昭姬,在恢复意识不到两年就对这个世间产生了厌倦,然而这种厌倦还会伴随祂一生。
那么有什么能让祂不再感到厌倦,能让祂体会到生命的乐趣,能让祂找到喜欢的事物以及目标为此付诸一生呢?
昭姬非常好奇这一点,于是祂在知道有这么一场出平安京的讨伐于是便顺理成章的答应了藤原道长的请求。
而祂也有所知觉,此次之行,祂能找到自己想要存在的意义。
*
讨伐的队伍不但向着东北方向进军,也有祓除路上野地咒灵,肃清道路畅通的责任。
那些在道路上的咒灵实在是不堪一击,然而在邻近上野国时候,咒灵骤然增多,在讨伐的十三队疲敝艰难之时一只光剑从牛车而出,在箭锋所在之地诸灵褪去。
箭本身施加了反转术式,金白二色的咒力如同龙卷风那般席卷战场,方圆百里的咒灵在这庞大的咒力面前扭曲撕碎化作尘屑。沿途的树木和石头也被一同碎裂,在战场上生生画分出能碎裂高山的鸿沟来。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咒术师的人力不如说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天灾。
一时间护卫昭姬的征讨十三队的咒术师们近乎丧胆消魂,他们瞳孔巨震,面色苍白。
因为在这之前位于他们队伍中的斋王胧车从来没有任何作用,而他们昼夜不停放置结界和清扫咒灵,更别提斋王是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这令他们平时十分抱怨以至于讨伐队伍中还曾有流言,这次朝廷是怕了平将门才会让他们互送斋王前去和亲。
所谓讨伐的十三番队不过是打不过去送亲的罢了。
直到此次昭姬出手,平时用来射兔子的一箭灌注了咒力,一经而出便令他们震惊和恐惧。
然而昭姬却一个眼神都没有赐予他们,祂目光看向树林,目光带着冰山般的巍峨压迫感。
昭姬抬了抬下巴,凌冽道:“诅咒师,你是希望我请你出来还是将你打出来?”
伴随着风吹树林的莎莎风声,蓊郁枝叶中有男子诱惑邪魅的声音唱道:
“风交雨、雨夹雪,夜神彻骨寒,舌舔如石盐……身着短麻衣,暴于寒风中,却有贫穷更甚者,父母皆冻僵,妻子悲号泣。”①
伴随着山上忆良的《贫穷问答歌》,一个袒胸露怀敞着单衣披散着半黑半白头发的诅咒师从树梢跃下,他身高九尺浑身萦绕着黑色的咒力,眼下坠着泪痣,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说不出的阴湿邪性。
昭姬身上披着纱,单手执弓,纤细的手臂弓身反握神色悠然。
那诅咒师声调突兀的高昂起来:“啊!命主,贫僧在此等候多时了。能在此瞻仰您的本身,贫僧真是三生有幸……不大概是修行千年才有这样的美满吧!”
说着,他躬身行礼声音激动颤抖:“参见‘天照御神命主’。”
昭姬轻巧瞥他一眼,嗤笑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用鬼魅伎俩挡我去路吗?你是,求死的吗?”
“贫僧,是真名为芦屋道满的诅咒师也是阴阳师。”
话音刚落羂索和藤原长家两人一齐变了脸色,甚至强作镇定地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世俗僧人。
而,征讨十三队的咒术师们则骚动起来纷纷惊变了脸色。因为这个名字可谓是大名鼎鼎,在咒术兴盛时代,这个名字伴随着的便是另一个和他齐名的名字——安倍晴明。
安培晴明一生有无数的敌人,而最令他棘手的一生之敌便是此人——芦屋道满。
“芦屋道满?”昭姬手指碰了碰自己的下颚,垂下的眼眸分外意味深长,“安倍晴明已经去世十年有余,而你作为和他同一时代的诅咒师,为什么还活着?”
芦屋道满用高涨且志得意满的语气道:“贫僧不才,会一些驻颜长寿的咒术。”
“制约与誓约嘛……”昭姬双眸中有近乎于琥珀的辉光,似是打量了一下芦屋道满身上的咒力,“这样的咒缚在身,咒力都在溢出,即便你活到现在,死的大限也将至于你的身上。”
芦屋道满阴阳顿挫声音粘稠地说:“啊~不愧是斋王大人,一眼就看出贫僧的症结所在呢!”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昭姬冷漠以对,食指拇指并指比向芦屋道满,“如果继续说废话,就用你的头来抵偿被你浪费的时间。”
昭姬表情淡漠,眼神清淡如水,但是被这样毫不在意地眼神看着的人却会心脏收缩,仿佛被一股席卷全身的电流击中。
芦屋道满不禁遏制着自己因为那淡漠目光汹涌而上的情绪,他认真着脸色,用辞藻华丽又咬重的声音说:“斋王殿下,您觉得,所谓咒术师,所谓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昭姬顽劣笑道:“哦?你是在问我?”
树影森森,遮蔽太阳的树影笼罩在芦屋道满的半身上,他皮肤苍白,瞳色纯黑,神情恭敬中带着惋惜。
“斋王殿下,您明明是此世最为珍贵的神命,无论是前一千年还是后一千年都无可比拟、独一无二、绝世无双的存在,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你却被人类所圈养……您真的觉得藤原道长那样沉溺于世俗功利,红尘污秽于一身的男人对您的教养是正确的吗?而不是刻意的利用于你呢?”
“斋王殿下!”藤原长家不禁焦急直呼,却见到昭姬抬手,制止了他说话。
“你说藤原道长利用于我?”昭姬似笑非笑,“那么芦屋道满,你呢?你自觉得你可以给我想要的吗?”
“小僧斗胆一试。”芦屋道满用阴阳顿挫的声音回答。“佛教讲大乘和小乘,都是此间修行的方式,其中小乘主张无漏智,离开五蕴法的世界,消除烦恼以证大道;大乘则以超脱五蕴法,无畏生死,普度众生、助他人解脱,以成真佛。 ”
羂索下意识看向昭姬,却见到祂神色意动,似乎若有所觉。
芦屋道满一边说着一边用端正的五官看向昭姬,一边声音磁美,蛊惑地诱导道:“斋王殿下生来蕴光,是这世间至尊至美之位,然而那藤原道长却将这世间的污秽草料灌注于您,只是像您索取却全然不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昭姬忽地噗嗤笑了,笑容肆意恣睢,手指煽动:“真是不自量力地邪僧。”
芦屋道满神色微变,但是抑制住了颤动的态度:“是贫僧哪里侍奉不到的地方吗?”
昭姬托着下颚想了一下,摊手道:“我只是在想,既然你已经知道,所谓‘天照命’是生来圆满的存在,又怎会需要你所谓心境上的道呢?”
话音刚落,明白其意味的芦屋道满神色大骇。
所谓小乘,自身修行以求圆满。人自无而生,被世间混杂意识,在此混沌中辨明自身寻求意义,在此之间从无到有从无烦恼到烦恼。
芦屋道满以为的昭姬,是一无所知的无。
他以为心智不全的昭姬,被他少加挑唆便能思绪繁生,只要祂疑了藤原道长,那么芦屋道满的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近乎完美的达到了。
然而,昭姬却全然讥讽笑看他的算盘。
祂语气平和,似笑非笑地看向芦屋道满,“而且,你说藤原道长沉溺于世俗功利,可是你也不曾依靠藤原道长的政敌藤原显光为利益的吗?”
昭姬一开始就知道,祂被藤原道长教养,是藤原道长为了稳固藤原兼家的地位而做的手段。目前而来昭姬想要的和藤原兼家并不冲突,也就装作没有察觉或者欣然的接受藤原道长对祂的操作和利用。
所谓“天照命”有何作用?这个问题在昭姬还不是十分清楚的时候,便由藤原道长界定界限,就像在天皇还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权威之时,藤原兼家就作为天皇的母亲和亲戚开始为年幼的天皇摄政。
昭姬也不明白自己有多么大的能力又有什么样的想法就被藤原道长发掘教导,引导向利于藤原兼家的方向。
不过放纵自己的能力和思考任由藤原道长操纵是一回事,在没有触及反感的情况下迎合着藤原道长的所求是另一回事。
藤原道长不能给祂想要的难道芦屋道满就可以吗?
而且,难道祂自己就不能自己夺取,自己创造吗?
为什么要依赖他人,以他人的思想为目标,以他人的志向为方向呢?
“虽然如此,你的话语确实给我一点启发,所以芦屋道满……”昭姬说着浅浅抬眸,语气端悫戏谑,那是自高而临下的傲然姿态,“我会放过你的命,而留下你的双臂。”
作者有话要说:①《贫穷问答歌》是奈良时期的汉学家山上忆良所作,描述在日本朝廷剥削下农民的悲惨生活。
全文如下,
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
瑟瑟冬日晚,难御此夜寒。
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
鼻塞频作响,俯首漱连连。
捻髭空自许,难御彻骨寒。
盖我麻布衾,披我破衣衫。
虽尽我所有,难御此夜寒。
贫尤甚我者,听我问数言:
妻儿吞声泣,父母号饥寒。
凄苦此时景,何以度岁年?
天地虽云广,独容我身难。
日月虽云明,岂照我身边?
世人皆如此,抑或我独然?
老天偶生我,耕作不稍闲。
身着无絮衣,条条垂在肩。
褴褛如海藻,何以御此寒?
矮屋四倾颓,稻铺湿地眠。
妻儿伏脚下,父母偎身边。
举家无大小,鸣咽复长叹。
灶头无烟火,锅上蛛网悬。
忍饥已多日,不复忆三餐。
声微细如线,力竭软如棉。
灾祸不单行,沸油浇烈焰。
里长气汹汹,吆喝在房前。
手执答杖来,催逼田税钱。
世道竟如此,此生怎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