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冬了。园子的首尾基本弄得七七八八，贾宝玉递上来的匾额提联，贾政和贾赦打回几次终于定稿，让人做了悬挂在那，花草帘幔什么的也都置上了，陈设古玩也配齐，每日巡逻的小厮、照看的婆子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切就绪只等省亲。

不过修园子有项工作，贾政没打算让它轻易过去。

当初安排的贾珍监工、赖大家统筹调度，是有缘由的。贾珍是族长，事不少，而且看秦氏丧礼就知道，他是惯来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花钱大手大脚，哄得他开心什么都好说。再往上贾赦天天在家里躺着，但脚从不踏进园子半寸，第一次还是和贾政游那一回，贾政自己呢，按着原身对外宣称的不善俗务，公务繁忙，每每有请示也是让遵例照办，修建期间也没去几次园子。放这么开手，为的就是给家里管家们创造些机会。

赖大家没记错后来也仿着大观园建了个园子，要知道赖大虽然是大管家，每年的分例也不过百来两，没有外快不可能有这底气。伸惯手的人，贾政不信遇着大工程会不伸，建筑装修又向来最多猫腻。便是没抓着他把柄，赖大宝贝孙子赖尚荣那里，赌债滚了一轮又一轮，想必会想尽办法凑钱，跑官卖官、摆平事情、牵线搭桥，总有能敛财的地方。

如果不是府里被这些管家把持太久，根深蒂固，换个人也无济于事，贾政早想把他们换一轮了。这次的机会，他准备了好久，就想逮几只年猪过个好年。帐薄已经细看过了，其中有问题的都着人去买家那暗暗探了一番，甚至有些买家就是他找人办的，证据在手，就等赖尚荣那再做些文章出来，便收网了。

这是冬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上午太阳出来，晒得人暖洋洋的。

宁国府门口一如既往的热闹，停了数辆簇新的马车并十来匹骏马，门子们引路通报、牵马喂料忙得不亦乐乎。荣国府这边就冷清多了，几个门子闲得坐在台阶上赶苍蝇，眼睛不时往那边望去，有年轻些的钦羡道：“我听说隔壁东府门子隔几天就能收这个数。”说着，伸手比划了下。

“这么多？”有不知情的惊呼道。

“那算少的了，怎么？想去啊？”其中年纪长些的门子似乎是个小头头，把烟杆抽出来在台阶边敲了敲问道，语气温和，看着刚开口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下道，“你这长相估计可以，找人请托一下那边赖二家的，不难。只是那边乱得很，焦老大有点好，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你做了就是你的，也不用伏身做些兔子活计，去了那边就由不得你了。”

“知道，头儿，我就是听了那么一嘴，我才不去呢，跟着焦老大多舒坦，”年轻笑着摇摇头道，眼神机灵，拉着头儿连番表忠心。他可不去，下人们谁不知道，长得稍微清秀些、漂亮些的，都不要往东府跑，便是嫁娶都避着那边些。

就在门子们谈东说西时，一辆还过得眼去的马车从路口驶了进来，停在阶下几米远，很快穿着棉衣的小厮跳下来打起帘子，接着一土财主打扮的人从马车上爬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下，对上门子们的眼神，颠颠的跑了过来，边擦着汗边陪笑问道，“几位太爷，请问这是荣国府门第吗？”

几位门子看了下他的穿着打扮，互望了望都没吭声，等着年纪大的问道，“是，您这是打哪来？找哪位，有什么事吗？”

土财主有些口音，闻言结结巴巴道，“我是房县来的，想找贵府单老爷，请问他老人家可在？”

单老爷？

“你怕不是搞错了，这府姓贾，没有单老爷这号人。”年轻门子按耐不住道。

土财主再三确认，见门子们都一口咬死没这人，连称不会的不会的，那地址他来回确认过四五遍，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份名帖来，着急忙慌的打开认真看了看，“是姓单啊，单聘仁。”

“哦，还以为你说得谁？原是他啊。”几个门子才反应过来，说得是单相公，这会他们正闲着，听得确是来寻人的，便多嘴问两句，“他是在这府里住着，是我们老爷的清客，你找他做什么，这会他不在，要是你有什么东西要转给他的，可以先放我们这？”

“我……”土财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只说是有事拜托了单老爷，既然如此他便稍晚些再过来，说着谢过几人转身走了。适逢贾政从府里出来，撞见这一幕抬头无意般望了望，转头上了马车也赴约去了。

待得傍晚时分，红霞染天，那轮赤乌已经完全降了下去，天眼瞅着就要黑了，单聘仁才被一辆马车送回来。只见他周身的酒气，脚步踉跄着正要从角门进府时，那辆大车又来了，年轻门子见着便喊住他，“单相公，你等等，刚好有人找你呢？”见单聘仁回头，指了指马车上下来的土财主。

未料，一个照面，单聘仁便吓得脸色大变，直往角门快步走去。

那土财主瞧着圆滚滚的，动作还挺灵活，见这情形，忙嚷嚷着“单老爷、单老爷，是我啊，”追了上去，单聘仁喝了酒的缘故，竟不妨被他追上了。

“单老爷，”土财主喘着粗气，苦着张脸道，“单老爷，你可让我好找。我那事究竟怎么办啊？这钱我可是按你说得给了的，那地新来的县太爷不认啊，您老说怎么办好啊？”

单聘仁扯回袖子，正要说话间，眼角余光瞧见焦大从门口出来了，忙拉着土财主走到一边，安抚他道，“这事我已知了，只这两日忙些，这样，明早你来接我，我们再细说。”

见土财主还要说什么，单聘仁劝阻道，“你既来找我，必是信我的，我做事的口碑你也是听得的，主家你也看到了，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会天色已晚，急也无用，再怎么样都得待明日。”

焦大出来惯性先看看旧东家，入夜了，那边日日斗鸡走狗的游侠纨绔们，仍呼朋引伴的前来赴约，门口的车轿较白日不见少，反而更多了，见状就知必又是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他不禁冷哼了声，眼不见心不烦，大踏步的下得台阶，转身往后巷方向而去。

这一转，才发现墙角站着两个人，定睛看去，一人土财主打扮的，不认得，另一人是最爱文人做派的单聘仁，这两人不像一路的，怎么搅合到一起的？而且鬼鬼祟祟的，也不请进府，就在这背着人的阴暗角落猫着，他有些狐疑。

单聘仁注意到焦大的目光，心里提了一口气，这焦大脾气爆，谁的面子都不买，向来我行我素，偏老爷还说他有恩，格外看重，要被他看出点什么，就算没抓住把柄，闹大了也难保颜面扫地，所以单聘仁向来是敬着他些。这会心里再紧张，面上还是笑道，“焦大爷，下值啦！”

焦大点点头，冷着脸，没有搭话，继续大步往家里走去。单聘仁瞧着暗暗松了口气，轻推土财主，土财主从善如流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