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就好好在松岛待几天吧。你的房间我都让人收拾好了。”莫书宁用商量的语气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再过半月海雾就散了，到时候去游轮上开party吧，以前你不是最喜欢的吗……”

莫书涵依然沉默得震耳欲聋。他皱着眉头抓脖子，瞬间冷白皮上就出现大块骇人的红。

“又荨麻疹了？比天气预报还准时呢，”莫书宁往后扔了管药膏，“知道你娇贵，托人买了进口的药，只要是人皮，没有不好的。”

娇贵的少爷没接，侧身躲了下，药膏顺着抛物线落在旁边的座位上，莫书涵看也没看。

莫书宁又说：“下周我要去日本出差，听经纪人说你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要是方便的话一起去玩吧。拍了那么长时间的戏，也该好好放松休息休息了。”

莫书涵终于开了金尊玉贵的口：“去神户吗？”

“嗯……”莫书宁习惯性透过后视镜观望她的弟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多看会那张恹恹的脸，“先去神户，然后去东京，你要是……不喜欢神户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在东京碰面，代官山那边开了很多新店。”

“神户挺好的。我喜欢六甲山牧场的冰激凌。”

车流逐渐密集，莫书宁放慢了车速，莫书涵倚在车窗上望着霓虹闪烁，“有马温泉也好，以前和林风也说过要一起去那里泡温泉的。”

红灯亮起，莫书宁踩了个急刹车，差点跟后车追尾。司机从车窗冒出头准备来一句博大精深的国骂，忽然发现这是辆劳斯莱斯，简单直白问候了一个‘草’字。

“书涵，能不能别老提他？如果是因为我刚才不小心走了太平角你不开心，我道歉。但是，你可不可以……”

她有些崩溃砸了下方向盘，“可不可以不要拿他惩罚你自己，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原谅我？”她垂下了高傲的头，抵在方向盘上，“姐姐真的是太累了，你能不能，哪怕给我一丁点温暖……哪怕……一点点。”

“可以。”

莫书涵拿起座位上的药膏，挤在手心，往脖子上涂了起来。

莫书宁笑了：“那你把我从手机黑名单里放出来吧！”

“没门。”

车开进海天大酒店门口的时候，莫书涵看见有人冲他招手，他憎恶移回视线，将车窗升了上来。不过晚了一秒，那人已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车窗上对他笑了。

“书涵，好久不见，你比去年更帅了。”

莫书添一身白西装，梳着油腻的头，斯文败类笑着，“松岛上个月开了好几家夜总会，里面的妹子个顶个漂亮，待会一起玩玩吧？”

像莫书添这样的富N代，每天的生活极其乏味，泡酒吧，泡妹子，只要是能花钱不费脑子的，他们都喜欢。

莫书涵用力往外一推门，撞到了他表哥莫书添的小肚腩，演了个吃惊的表情：“呀，莫书添，不好意思。好狗不挡道，坏狗狗也不要挡道啦——”

莫书添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你……你真是个疯子。要不是看在今天是姑妈……算了，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待会进了包间，最好老实一点。”

他踮起脚，勉强平视莫书涵，“今天，有莫家的贵客在，你平时怎么疯我不管，今天你要是敢作妖……我就去你粉丝超话里发你高中的黑料！首先就是你和林风也的故事！”

‘嘭’莫书涵抡了对方一拳，世界重回宁静。

莫书宁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领着互骂的两个人进了28层，进门的时候，她提醒莫书涵：“今天的贵客是身价过百亿的大佬，姓何。最近刚从英国回来，莫家有单生意要和他谈，正愁拿什么跟人家套近乎，你猜怎么着……”

“不猜。”

莫书宁自动把‘不’字省略了，“他女儿是你粉丝！”她大手拍着弟弟的宽肩，“书涵，待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咱们家能不能谈成这笔生意，就看你了。”

莫书涵送给莫书宁一个厌生生的眼神，跟着她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两人。莫氏集团董事长莫向聪，和他们的舅妈李凌。

莫书宁和莫书添口中的贵客并没出现，他们的舅舅，莫宇也不在。

莫向聪首先投过来目光。

莫书涵十分恭敬，且十分不带任何感情向他老人家鞠躬：“姥爷。”

莫书宁掐了他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不祝您生日快乐了，因为这一天刚好也是您女儿的忌日。书涵祝您每天晚上都能睡个好觉，最好……长睡不醒。”

老人家七十岁了，头发比莫书涵的银灰色白多了。莫董事长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于莫书涵的闹妖，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嘴角牵起深深的皱纹。

“书涵，爷爷没指望你能成材，毕竟你小时候，我们对你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违法犯罪吃牢饭，其余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你。虽然这之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十年过去了，书涵，你还没走出来吗？”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就算是以后您变成了一块墓碑，我也永远无法原谅您呢。”

莫书涵平淡说着，那些本以为愈合的伤疤再一次揭开，毫不留情撕扯刺痛全身。

他脖子上的荨麻疹痒得更厉害了。

“书涵——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每年都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吗？”舅妈说。

“不然呢，要不是为了闹得大家都不痛快，我永远都不会回松岛。”

“你！”舅妈眼看着脸气得都红了，但又碍于莫向聪不好发作，把矛头转向了莫书宁：“书宁你也是，去年他就闹得老爷子晚上吃不下饭，今年你又请他回来干什么？”

“我让请的。”

莫向聪抚着拐杖上的鹰首，坐在那扇能俯瞰整个松岛的窗边。

窗户上方是个半拱形，装饰着五彩玻璃，很像教堂。

很久之前，莫琳牵着莫书涵的手第一次来这里见莫向聪的时候，他就坐在这扇窗下，像嵌在五彩斑斓里的石像，冷漠又阴沉，仿佛这世上所有光都照不进他的心上。

“书涵，”莫向聪平静望着他，“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爷爷始终都没有错，错的是你，是你妈妈，是方渐。”

他搭在拐杖的鹰首上，那双阅遍世事的眼睛沉郁看着莫书涵，“你长得跟你妈妈不像，更像他。你也讨厌他不是吗？相比较方书涵而言，你更愿意做莫书涵，不是吗？”

“不是。”

莫书涵扫了眼周围，薄眼皮冷淡垂下，不愿再多看一眼这群人，“知道我为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玩命拍戏吗？因为在拍戏的时候，我可以是张某某，可以是李某某，只要我愿意，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不做莫书涵方书涵！”

他是个空洞的躯壳，填满了别人的故事。

莫书涵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是因为莫琳在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小涵啊，好好活着，做你自己……’

他握着西装下缠绷带的伤处，泪水在眼眶打转，冷笑：“十年前的旧账，我可没忘。我会一笔，一笔，向各位讨回来，本少爷说到做到！”

他扯开领带，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向那扇五彩窗下的老人。

“对了，姥爷。我不是只有莫书涵和方书涵可做，我还是kaze。K-a-z-e kaze，您记住了吗？”

莫书涵走出房间，清凉海风钻过窗扑了进来。他伏在窗前，望着夜晚灯火阑珊的松岛，终于喘了口顺畅的气。

他拎起西装外套，走到电梯旁按了下行键，等电梯的功夫，莫书宁追出来了。

“看来，莫向聪还没被气死，真遗憾，明年这个时候，不能这么轻而易举让他好过了。”

霓虹夜景映着他瘦长身影，显得他单薄又落寞。

莫书宁说：“你能来，爷爷还是很开心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你原谅了他还是同他怄气，他都觉得没关系。前些年，你……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28层，看了很久的松岛呢……”

“莫书宁，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你有给她送花吗？”

莫书涵打断她的话，褐色瞳仁泛着泪光，“你讨好莫向聪，做梦都想得到继承权，你真的很敢做梦呢。梦醒的时候，记得给妈妈送花……虽然，你在她的忌日和莫向聪的生日之间，选择了后者，但，她不会怪你的，她最爱你了……”

电梯到了，莫书涵冷脸走了进去。

门将要关上的时候，莫书宁终于抬起头：“书涵，接下来莫家要同贵客谈很重要的生意，就算你不想给我们这个面子，也不要闹任何绯闻丑闻出来——”

电梯门合上，像一面令人窒息的墙，将莫书涵和莫书宁分割在两个世界。

我们……她说我们……她跟那群恶心的坏人说我们……

莫书涵脖子上越来越痒，阴魂不散的荨麻疹顺着脖子一路向下，很快铺满了整个上半身，他干脆解开几粒衬衣扣，痛苦抓了起来。

他皮肤薄，平时指甲尖划一下都会迅速泛红。所以很快，脖子手腕锁骨间逐渐显露出块块殷红，在冷白皮的衬托下过于扎眼。

并且，有些让人误会。

这次的荨麻疹比去年的更厉害，痒得直钻心，愈演愈烈。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似乎喉咙被什么给堵上了，大口大口吸气，但空气仿佛被封住了，怎么也吸不进。

冰……

他想要冰……

一大堆冰……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启的那刻，独属于松岛五月的潮湿迎面扑来，像要把人撞碎了似的，直直撞在莫书涵的心口上。

他艰难扶着大堂的天使雕像，一些模糊的旧事忽而就那么明朗起来。

明明他选择忘记，明明他逼自己忘记，可是，它就那么忽而跃上了心尖上的某个角落，再也抹不掉了。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四周的声音变得又虚又远。整个世界像是被人撞翻了，与他这个人一起，跌落在地，坠得粉碎。

前台小姐慌张拿起电话打120，整个大堂霎时陷入慌乱。

一抹深蓝色穿过海雾快步走来，将莫书涵抱起。

这个人带着金丝框眼镜，冷淡的单眼皮正紧张看着他，他仿佛从海雾里走了很久，垂在眉间的发滴着水珠。

单眼皮不好看……

还是林风也的双眼皮最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跟我念——

kaze 音似卡栽，取自日语‘风’，林风也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