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莫少爷半睡半醒被人抬上了车。
松岛二中八点上课,祖宅离学校约一小时车程,算上堵时间,不到七点就要起床。
水雾从海面飘过来,湿湿凉凉的空气中,莫书涵打了个喷嚏。
“少爷的身子贫民的命……”莫书涵嘴里嚼着面包,说得含糊不清。
莫琳坐在副驾上,回头瞄了他一眼:“我可提醒你,以后贫民平民这种话不要在二中说。”
“啊?”
“会被捶死。”
莫书涵被面包噎得直翻白眼,莫琳递给他罐热牛奶。
他们母子都有个特点,睡一觉就能把烦心事翻篇,气氛融洽得像是昨晚的争执根本就没有发生。
“今天有张叔送我,为什么你也要起这么早?”
“哦,”莫琳翻着包,拎出钥匙串,“去当监工。你姥姥曾经送给我一座别墅,这些年都空置着。趁现在翻翻新,等你姐姐从美国放暑假回来咱们就搬过去。”
莫书涵嚼着面包没说话,他摸着书包侧的海盐瓶,已经在考虑丢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了。
莫琳又说:“那个地方在川口区的半山腰,不远处就是大海,以后啊咱们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最重要的是,那里离二中很近,搬过去你早上就能多睡会了。”
“有多近?”
张叔跟莫书涵笑呵呵描述:“涵少爷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太平角吗?就是那个骑自行车的同学拐进去的那条巷子——往南开车十分钟就是大小姐说的川口区的别墅了。”
这么近……
那么以后搬到川口,上下学岂不是要撞上林风也了?
那张冷淡的脸浮在眼前,莫少爷觉得有点凉。
昨晚当偷听贼的场面隔了一宿发酵得更为清晰。他头抵在车窗上,划着手机屏上的小游戏,第一关就挂了。
莫书涵望了眼雾茫茫的海面。
昨晚雾气那么大,隔着十米远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况且晚自习出来的人那么多,鬼才知道是他偷听呢……
车开到校门口的时候,手机游戏里的小人已经死了十几次了。莫书涵把手机塞进背包里,下了车。
莫琳从车窗探出身子:“今天周五学校大休,下午放了学我准时过来接你——”
莫书涵摆摆手,表示本少爷知道了。
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不到20分钟上课,13班闹哄哄跟个集市一样。
前后左右不论关系亲疏只论试卷做了没有。
做完的试卷在班级里是硬通货,抢手得很。
白花花的试卷在他们之间倒腾,互抄互写。有时候意见不一致了还要辩上几句,遇见好几种答案的题,就要权威来主持正义。
但今天权威没来——林风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不是13班的同学不爱学习,而是作业太多,课后时间太少,有的题又太过于难,做到通宵也完不成前天各科老师留下的试卷。
张桐漂移在卷子群里,左手拎着卷子,右手夹了三支彩笔,嘴里还叼着支,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这位兄弟不愧是后脑长了眼睛的人,莫书涵一进门,他就扭头:“哟,馆爷早!卷子改完了吗?”
莫书涵:“什么卷子?”
“昨天老卢讲的那张卷子,她说要在试卷上订正的,今天上课要检查……我昨晚通宵做了两张物理卷,忘了补她的了……”
“没做的话是个什么后果。”
张桐脸上写满同情,握着莫书涵的手像极了临终关怀:“馆爷,保重啊。愿阳光与你同在,安息吧……”
莫书涵:……
张桐郑重其事晃了几下,忽而脸色突变:“卧槽!”
“骂我?”
“不是!老卢来了!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莫书涵:他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学校?
不过五秒,教室里抄作业的大军偃旗息鼓,纷纷回到座位上坐好,有些没补完的,跪在座位上笔尖抡得直冒火星子。
下一秒,老卢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了13班门口,莫书涵的身后。
莫少爷初来乍到,对这种激烈的作战手法并不适应。他确实动弹了两步,但仍在老卢的射程范围内。
“莫书涵!快上课了还不快到座位上坐好?卷子改完了没?啊?一大早就站在这里闲聊天?”
莫书涵默默闭上眼,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老卢的机关枪已经换成了意大利炮,火力十分猛。
“问你话呢!试卷做完了吗?”
莫书涵瞥了眼张桐,这二逼已经在座位上默默为他画十字默哀了。
“看了。”莫书涵说。
“做了吗?”
“做了点。”
老卢脸上的火气散了些,毕竟莫书涵来二中不是因为学习成绩好,是因为一座馆。
对于这种学生,她教起来也是有经验的,刚开始要求不能太高,鼓励式教学法最佳。
“不错啊,做了点也是做了,水滴穿石,日积月累就是进步!”
莫书涵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转身要逃亡,老卢的声音在背后飘了出来。
“做了哪道题给我讲讲?”
莫书涵人麻了。
全班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昨天已经知道这个转学生有颜又有钱,成绩有点差,但具体是个怎么差法,他们不知道。
“说啊,做了哪道题?”老卢抽出手里卷成轴的卷子,让莫书涵认领。
莫少爷眼一横心一闭,直戳戳点了试卷上的第一道题:“就它。”
“好——”老卢颇为赞赏,“这道题虽然是试卷第一题,但还是有些难度的,你来讲讲解题思路。”
教室里瞬时安静了,正如老卢所讲,这道题确实不太简单,要是能做出来,底子不会太差。
全班的眼光从怀疑变成了略微的赞赏和期待。
莫书涵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公开处刑。
处刑的方式有很多,断头台那样的他也上过,但是像今天这样的鼓励式的处刑,有些超纲了。
他若无其事瞥了眼教室的钟表,7点55,还有5分钟就上课了。
据昨天张桐给他的课表,今天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卢最多待不过5分钟就得走,而根据他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应该用的就是拖延战术。
众所周知,做题最好的拖延战术就是念题目。
“咳……”莫书涵清清嗓子,试卷怼在脸上开始读,“设a为锐角,c……”
Cos……
这画符有个名字,但是他忘了。
他的目光掠过试卷,扫了眼旁边的哥们。那哥们握着粉色的HelloKitty笔一脸纯真无邪,愣是没读懂莫书涵的暗示。
事实上,老卢站在教室前排,前排所有同学都没胆量提示莫书涵。
“这个……咳咳……cosplay……”
全班齐刷刷懵了一秒,哄堂大笑。
老卢脸都绿了:“行——就冲这个cosplay我就知道你压根不会做!试卷拿出来我看看到底做了没有!”
莫书涵从书包里拎出来那张‘餐垫’。
试卷空白一片,皱巴巴的一圈淡橙色和老卢面面相觑。
老卢肝有点疼:“去!拿着试卷去走廊站着!还有!课间操跑操,你接替李谦举牌!”
前排那位粉色的HelloKitty笔的兄弟像刑满释放人员,高兴就差给莫书涵跪了。
那口型莫书涵读懂了‘谢馆爷,馆爷保重!’
课间操他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举牌子不知道。
莫书涵拎着试卷不明所以,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站到了走廊外。
老卢的火气还没有散,她站在讲台下令:“今天第一道题谁没做的!到现在为止还不会做的!自己主动拎着试卷陪莫书涵在外面站着!”
教室里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老卢走出门,扫了眼站成风景线的人。
莫书涵今天穿的是件白短T,五月的松岛仍有凉意,莫琳女士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觉得孩子会冷,逼他套上了件针织背心,和昨天的表里如一的痞不同,今天的莫少爷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又奶又乖。
海雾透过窗铺展在走廊上空,他站在轻纱似的雾气里,像坠落凡尘的天使。
当然,天使虽然不是脸着的地,但起码脑子着了地,智商有些受损。
不管是冲这张脸,还是那座馆,老卢的火都发不起来,但毕竟刚刚发作了一通,她抹不开面。可她深知,这位少爷就算是在这里站一天,那道题也不可能解出来。
正在老卢费尽心思想找个由头给莫书涵讲题的时候,走廊那头走来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许是在湿冷的雾气中骑了很久的自行车,他看起来过于清冷,如同山巅常年融不尽的积雪,自带着冷意。
老卢像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关键是这棵草长得好看,学习还好,让人稀罕的不得了。
“林风也,你来的正好!过来给新同学讲道题,等他学会了你们再一起进去上课。”
莫书涵拎着试卷懒懒抬眼。
只见对面那人冷白修长的手握着单肩包背带,发梢上细碎的雾珠缀入睫毛。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不知是在看试卷,还是在看人。
只听这位考试门门满分的人说:“这道题,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