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威士忌,要喝白酒的话有松子酒……”老板背对着门口,从冷柜里往外拎啤酒随口答道。
烧烤店地处旅游区,游客最喜欢当地特色,松子酒自然比威士忌更受欢迎,海岸沿线的店一般备得都是松子酒。
老板起身要去酒柜拿酒,匆忙间回身瞅了眼,一看莫书涵是那桌聚餐学生里的,摆手说,“你们学生啊,喝点啤酒意思意思就行,喝什么白的?去去去,后厨羊肉串马上就烤好了,赶紧回去吃——”
莫少爷在老板善意的驱赶下后退,与店门口‘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标语四目相对,知道从店里买白酒是无望了。
他站在门口,有种我是一个巧妇,但是没米下锅的惋惜感。
一杯上脸,两杯打颤,三杯就倒……这样的盛景他怎么能轻而易举放过?
莫书涵环顾四周。
这一带的店临海而开,大多是高情调的咖啡店、精品饰物店,酒吧愣是没看到一个。
莫少爷的目光在海岸线上越飘越远,终于在帆船靠岸的地方看到了个熟悉的物件——自动贩卖机。
贴在机器上的广告语过于醒目,多亏少爷通宵打游戏也不曾近视的好眼,一秒就扫到了。
‘喝松子酒,赏松岛美景,遇此生挚爱’
他的嘴角弯弯翘起,帅气中略带猥琐。
能不能遇见挚爱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马上就能遇见醉鬼林风也了。
那家伙平时不苟言笑冰块似的,要是他喝醉了该是怎样一番盛景?是哭还是会笑?
人在醉酒的时候防线最松,这个时候求他要手机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馆爷,你干嘛呢?羊肉串烤好了快过来吃——”张桐在后面冲他喊。
莫书涵朝他们走过去。
不过他没有坐在张桐旁边,而是和林风也旁边的女生交换座位。
那女生叫苏晗,B1文科班的,本来就是想过来多看会校草的,没想到校草还主动和她说话,羞得直脸红,爽快应了声,跑到张桐那边坐去了。
林风也正拿着手机,不知是在和谁聊天,专心得很。连旁边交换座位都没让他眼睛移开屏幕半寸。
一根羊肉串横在眼前。
林风也抬头。某人笑得极其谄媚,有些鬼迷日眼。
“大佬,手机玩挺好哈?有手机就是好哈?”
林风也淡淡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嗳嗳嗳,先别看你那手机,你看看我!看看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你看,我出来聚餐都还没来得及跟我妈说呢!马上就要到放学时间了,得跟她说声不用来接了,免得让她白跑一趟。以前我也是有手机的人,但是现在……哎,本少爷命苦……”
白色手机怼在了莫书涵面前,和它面瘫的主人一样,它干干净净连个装饰的手机壳都没有,面无表情像是在骂人。
莫书涵郑重其事接过手机,揣进兜里。
“再给你商量个事呗——”
林风也端着饮料杯,修长骨节在冒着冷珠的杯壁下格外好看。
他静静瞥了眼莫书涵:“得寸进尺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本少爷最近在认真学语文,别说得寸进尺,就是狗急跳墙我也知道。你就说我脸皮厚呗,我大度得很,随你怎么说……”
李谦他们吃着肉串,正在讨论物理试卷的某道题。这道题似乎有些难,他们答案都不一样,争得面红耳赤。连围观校草的女生们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没人在看前校草与现任校草之间博弈了。
“我吧,想去买点东西,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手机不在……”
莫书涵特意加重‘不在’俩字,怨气快从字里钻出来了,“本少爷穷得只剩张金卡,在这个处处移动支付的时代寸步难行,你陪我……”
“020519,微信支付密码。”
可能大佬觉得某人记性不好,直接输在了手机备忘录里,输完又丢给了莫书涵。
我去,这么慷慨的吗?
本来想烦你一块去买,你这么一弄,本少爷都有点不忍心搞你了……
搞还是要搞的!坚决要搞!
手机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能丢下它不管!
李谦那边在讨论试题答案闹得不可开交,急需要正义出来主持场面,张桐举着羊肉串从人堆里冒出头向林风也求救。
“风哥你快过来!这道绝缘木板小球AB做匀速运动的题,已经出现四个答案了!你快来告诉我们哪个答案是真的!”
二中不愧是二中,连出来聚餐都不放过学习进步的机会。
不知哪个狠人出来吃饭还带纸笔,在烤肉盘子旁推出块空地,恭候学神正义的降临。
林风也走过去,扫了眼纸上的几个答案:“都不对。”
此话一出,全员倒吸口凉气。怪不得是最后一道大题,就是变态。他们把林风也围住,吵着要听解题思路。
莫书涵站在旁边,虽然只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但感觉像山海那样远。
他不能将其解释为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因为转学去金岭的时候,他和那帮狐朋狗友去喝酒去party并没有丝毫这种感觉。
二中这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可以六点去上早自习,熬夜拼命学到凌晨,埋头是朝阳,抬头是星光。
他们可以在考试题海一遍遍的打压下依然保持热忱。
张桐说他要考上211、985,无论哪一个都可以;李谦说他在犹豫是去清华还是北大,并且展望未来,说他的梦想是当工程师。
他们青春无限,朝气蓬勃,每个人都有为之拼搏努力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梦想。
那么我呢……
莫书涵问自己,我要干什么?我有那种叫做梦想的东西吗?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狐朋狗友玩玩闹闹,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几步,踢到了沙子堆的城堡。
细软的沙子在外力的介入下流泻而出,城堡瞬间坍塌。
似乎很久以前,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还叫方渐爸爸的时候,方渐陪他和莫书宁在沙滩上玩。
莫书宁堆了个丑不拉几的娃娃,她说:“爸爸,我以后要做个医生,娃娃要是生病了,可以给它治好!”
方渐抚摸着她的头,又笑着问莫书涵:“小涵呢?小涵以后想做什么?”
小男孩想了半天,说:“我想让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方渐的笑容消失了,黯然低下了头。莫书涵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抬起头笑着说:“小涵啊,梦想是你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
小男孩哇得一声哭出来,说“我就是要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别的都不想要——”
方渐怔住了,把他搂在身边哄着,莫书宁在旁边笑他是大笨蛋爱哭鬼。
那个时候,他天真得以为哭就能让爸爸妈妈在一起。因为哭可以要来睡前的糖果,可以去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儿童乐园。
幼儿园老师说世界上的爸爸妈妈最爱自己的孩子。
他以为,方渐会爱他。
小时候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会突然冒出来。
他于落日海岸边僵立着,在一摊流沙前。
林风也在包围的人群中抬眼,看到莫书涵在沙滩上发呆,有些难过。
他想起来冯萍说的‘他初来乍到肯定有很多地方不熟悉,会抵触会害怕’。
林风也放下笔,对张桐他们说:“思路就是这样,你们先自己试着解一下,我去去就来。”
张桐他们已经跟这道难缠的物理题较上劲,挠头琢磨,谁都不好奇大佬要去做什么。
大佬走到莫书涵面前。
“发什么呆,不是要去买东西?”
他的声音清冷十足,连那丝关心都藏得无处可寻。
莫书涵恍惚间回神,随口说了句:“没事,就是想起从前一些旧事。”
他说着,又习惯性伪装得光风霁月,对着林风也笑了笑。
“怎么?大佬是怕我孤单特意来陪我的吗?”
林风也不置可否,冷着张脸:“急着用手机。”
莫书涵‘哦’了一声,下降的音尾听起来有些失落。
他朝远处的自动贩卖机走去,林风也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夕阳将前面人的身影拉长,斜斜延伸到林风也的脚尖。
他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越往前走游客越少,渐渐地海岸线上只有亦步亦趋的两个少年。
他们头顶是绚烂的晚霞,脚下是绵延的沙滩。苍穹与海岸看起来是那样辽阔,宽广得彷佛无边无际,可以容得下世界所有。
少年十七岁,少年人的天也该是没有边的,可世界那么大,总有些网罗缚在了他们身上。
海风贴身而过,带起一阵有节奏的潮水拍岸。
他们谁也没和谁搭话,只有脚踩在沙窝里的声音。
林风也望着斜阳里的身影,觉得那身影里不知为何溢满了难过与落寞。
是因为手机吗?他那么有钱却不愿意再买新手机,是因为那部手机对他来说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他想问他,可又懒得问。
这个转学生坏心思太多。他不该这么纵容他。
前面的脚步忽而定住,偏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林风也:……
“算了,让你主动说话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可能是大佬想证明自己声带没问题,不经意间开了口。
“哈?”莫书涵帅气回头。
“为什么……”林风也静静望着他,和他不咸不淡的音调一样,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为什么考试会带丝巾?”林风也又补充了一句,“张桐想问的。”
其实,张桐不想问。
莫少爷微微一笑,手插裤兜撩起衬衫一角,露出雪白的细腰。
他的本意并不是持靓行凶,而是想给林风也展示裤子上那根当做腰带的亮橙色丝巾。
“我最近瘦了,裤腰有点大老是往下掉。恰好这两天,我无家可归,连特么腰带都没有,现买都来不及,就借了我妈一条丝巾当腰带……怎么样?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