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发现说明你也不太蠢。”林风也垂着冷淡的目光，问：“为什么想要灌醉我？”
莫书涵舔了舔嘴唇，颇有掩饰罪行的意思。他歪着脑袋看着林风也。
“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明明是……你控分搞……我好吧？”
林风也：……
他忘记这人脸皮厚得已经无可救药了。
他放弃了和醉鬼掰扯，起身要回去。
背包带被人扯住了。
林风也低头一看，某人拖着包带不撒手，带着浓重的醉意仰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洒满碎星般晶莹。
“大……佬，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
他像株藤蔓顺着背包整个人就攀了上来，但终究没人家高，头微微斜靠在林风也肩上，微阖着眸子。
“不要送我回那个酒店，我怕被打……”
他腾开手，想拍拍林风也的肩，显得自己man一点，结果没站住扑了空，两手胡乱抓了通，直接勾在了人家脖子上。
独属于醉酒人的潮热贴着脖颈传来，在闷热的夏夜入侵而来，可林风也却不觉得讨厌。
他竟不觉得讨厌。
林风也喉间微紧，耳根泛起的红蔓延到脸颊。
某个醉鬼正迷迷糊糊抵抗着醉意，眯眼寻找口袋的位置。他所剩无几的清醒提示自己，千万不能惹大佬生气，否则谁送他回去？
谦哥护送女生们回学校了，张桐拖着几个喝醉的哥们当起了人力马夫送他们去坐车，两分钟前就和他告别了。
张桐告别时没忘记他的倒数搭子，问林风也馆爷醉成这样要怎么办，莫书涵当时靠在椅背上，听见清冷的音调说：“放心，还有我。”
放心，放个什么心……
求你几天都不帮忙拿手机，你个小气鬼！
莫书涵借着大佬的肩膀挪站在了椅子上，习惯性自上而下臭屁瞥着人家。
这是他醉酒时一贯的死样。
“这可真是……赔了老婆又折兵……”
林风也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低头笑了声。
不管是被某人蠢笑的，还是在嘲笑某人，总之，他在深夜寂静无人的沙滩，在海浪拍岸的背景音中，对他笑了。
那一刻，是浪花亲吻海岸第三百零一下，从莫书涵醉酒埋在桌上开始数起。
莫书涵学习控制惊恐症时，心理师曾告诉他：为了保持清醒意识，可以数身边有声音的东西，比如蝉鸣，比如钟声，比如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人不能被恐惧打败，不能溺死在过往，你听，这世间总有一种声音在挽留你。’
这句话，他很努力去记，做得也很卖力。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逼自己。
在惊恐症突如其来的时候，他会在颤栗中努力找寻那些有声音的东西——他已经看不见真实的世界，整个人被可怖的回忆吞没。
他数过狂风抽打树叶的声音，数过闪电在空中亮起闷雷滚过心头的声音，数过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钟摆动的声音。
可此时此刻，莫书涵觉得林风也比世间任何声音都要让人流连。他笑起来好看极了，像拂在明月山间的清风，能吹散人所有的烦躁与苦闷，给人莫名的镇静。
他愣在原地，怔怔垂望着他。
他想从椅子上跳下来，向林风也靠近。
但少爷的嘴永远和心背道而驰，简称心是口非和不说人话。
“笑什么？笑个屁啊！”
“友情提示，那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夫人，不是老婆。”林风也说。
少爷撇嘴：“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那是故意说得，你这个人真是不懂幽默！没趣——”
他继续摸着口袋，掏出那张熟悉的金卡，‘pia’一声甩在人家胸口。
“劳烦大佬带我去开个酒店，”他自然是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接着说，“要五星级的，低于两万块一晚本少爷不住……”
林风也接过第三次‘pia’在他身上的金卡，淡淡问了句：“带身份证了吗？”
“哈？”
“身份证或者护照都可以。”
莫书涵眨巴眨巴眼，努力在清醒意识的角落里回想自己二证的位置，“好像……在我妈那里。”
他又眨巴眨巴眼，最终放弃了两万一晚的五星级高水准，“这样吧，带本少爷去个不需要这些证的地方，黑店也行。”
林风也想了一会，转身要走。
“嗳——你要去哪？”
“去黑店。”
“嗳——你站住。”莫书涵站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叫人家。
林风也默然回头。
“你背我吧。”
林风也无奈且无语，他返身折回，伸出双手——将人一把拖了下来，拽住某人的衣领在沙滩滑行。
*
深夜的松岛，褪去了繁华与喧闹，连海上的游轮都熄了五彩斑斓的灯。
新生的蝉鸣也熬不过夜的寂静，只低哑扯着嗓。
老巷黢黑一片，破败的路灯早就罢工。偶尔有几扇漏着微光的窗，那是挑灯夜战的学生。
矮棚似的梧桐道不时往下坠着水珠。有几滴不幸落到了醉意沉沉的美人脸上。
美人‘嗷’一嗓子，从瞌睡中惊醒，抬头望着头顶密不透风的梧桐叶。
“林风也……”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混在蝉鸣里。
“嗯？”林风也拖着他的衣领，并没有停住脚步。
“林风也，”莫书涵看了旁边人冰坨似的面孔，“树叶哭了。”
林风也：……
“呼吸作用产生了水分，加上离海近潮湿，在重力的作用下水珠会往下落。”
莫书涵翻了个白眼，但他在路上被拖了这么久，吐了两三次，有些翻不动白眼了，声音也懒懒轻轻的。
“你真没情调。”
“怎么样才算是有情调？”林风也投过来目光。
莫书涵斜靠在他身上，已经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屁话。松子酒这个小东西折磨得他很不舒服，他在人家怀里挺着张红脸，愁闷得‘哎——’了一声。
“又怎么了？”
“林风也……”
少爷说话喜欢先叫人名字，停顿一下，一定要等人应了声才会接着说。
林风也‘嗯’了一声。
“我饿了。”他说。
莫书涵今天为了灌醉人家，确实没吃什么，张桐给他递的肉串他只吃了几口，吐了一道下来，胃里确实没东西了。
“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到哪了？”
“黑店。”
“哦，”他在人肩上换了个姿势，被拖着继续往前走，“黑店里有牛排吗？我想吃牛排……”
“没有。”
“哦，”他适应能力极强，退步空间也很大，“面总该有吧？”
林风也思考了一会，说：“有。”
“我想吃二十四小时豚骨熬的高汤，要加龙虾，鲍鱼……”
“没有。”
“那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
“哎呀！”醉鬼有些生气了，衣领从人家手里挣脱出来，他这会酒劲已经上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支棱着两条大长腿盯着林风也看。
林风也静静站在原地，偏头看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闹哪出。
毕竟一路上，他先是高歌吓哭人家小孩，骂一个叫做‘方渐’的人，后来又向他诉‘有一个优秀姐姐的苦’。
“林风也！”他又叫他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像兴师问罪。
“嗯？”
“为什么摇骰子那么厉害，说！你也就看着乖，是不是私底下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林风也被他气笑了。
“之前打工的地方需要摇骰子，我摇了一整个暑假，早就练出来了。”
“哈？”莫书涵歪着脑袋，“你怎么什么工都打？”
“我需要钱。”林风也答得很坦然。
这已经是第二次，莫书涵听见他为钱打工了。
少爷烦闷挥手，“别打工了！林风也！少爷我每月零花钱十万块，分五万块给你，我包养你！”
林风也：……
“我谢谢你啊，”他继续扯着醉鬼的衣领要往前走，再不回去，一会天该亮了。
“等等！”莫书涵举手投降。
“还有什么事？”大佬的好脾气眼看着要消磨殆尽。
“它。”醉鬼指着头顶的梧桐叶，“它哭了，我要带它回家。”
林风也望着头顶密密匝匝的绿叶，一时无语。
“快点，你比我高，你帮我摘。”
莫书涵仰头看着林风也，懒懒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恳求。
林风也叹了口气，以后这个人喝醉，他再也不当好人陪着他了，实在是又神经又烦人。
他伸手随意摘了个叶子扔给醉鬼。
醉鬼捧着树叶贴在脸上，叽里咕噜不知嘟囔什么。
林风也知道，醉鬼在和树叶聊天。他无语摇头，扯着醉鬼的衣领继续往前走。
醉鬼和树叶说累了，眼皮有些沉，昏昏欲睡。时而会被某个凸起的石头绊一脚惊醒。
林风也说的黑店不知在什么地方，他迷迷糊糊只记得穿过了漫长的梧桐道，旧矮错落的老院，开满白色小花的青苔石墙。
最后，停在了一排树桩黝黑的白色花树前。
“到了？”他撑着眼皮问。
“嗯。”林风也从单肩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