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勒特悄然探出手臂,想要将对方搂入怀抱,却扑了个空。阿不思站回了先前的位置,笑容还流着蜜意。他只好尴尬地收回手,指节不自然地反复活动,然后以拳头的形状落下。
“阿利真是了不起,对不对?我真为她感到自豪。”阿不思踢开脚下的一颗碎石,“我总不自觉以为,她还是那个病怏怏的瘦小不点……这下才有‘啊,她真的长大了’这样的实感,这一路能坚持下来真是太好了。”
“那些麻瓜都叫她神女。”盖勒特轻笑,“我记得在开罗时,她就总是爱替麻瓜说话。”
“是啊,有时候看着阿利我会心生惭愧……”阿不思看向他,昏暗中,瞳仁如一双皎洁的蓝月。
“为什么?”
“我很长时间陷在哀怨中,尤其是遇到你的那会儿,啊……当时真是不甘心啊。”阿不思咬了咬下唇,“还没毕业时我已经收到了许多工作邀请,可惜,我只能带着数不清的信件回到那个小山村。无法施展的拳脚被困在这枯燥又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于是,就滋养出了仇恨。而你给这份仇恨递来了宣泄口。”
“你该恨的,那些麻瓜。”盖勒特平淡地说。
阿不思苦笑着摇摇头,“不,我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是愚蠢的,反而是阿利和阿不,他们都比我要清醒得多。”
盖勒特闷哼一声,静待着下文。
“阿利出事的那次让我思考了很多……将麻瓜踩在脚底下真的是我想要的吗?至少,在阿利濒死的那一刻,我只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够平安地活着。那么,既然我明白自己所经历的悲剧有多残忍,又为什么要将这样的悲剧还给麻瓜呢?复仇或许能带来一时的畅快,可而后只会把我拖入更扭曲的深渊。”
“盖勒特,你又为什么要统治这个世界呢?”阿不思微笑着问他,“麻瓜对巫师俯首称臣,会让你心生愉悦吗?”
“我只是觉得本该如此,”盖勒特说,“比起那些野蛮低智的生物,巫师能够更好地管理这个世界。况且我预言过——我将成为欧洲巫师的领袖。事实也是如此,我从没见过像我一样卓越的巫师,那么理所当然的,没有比我更好的领袖人选了。”
“所以,你在那个预言里成为了领袖,你感受到快乐了吗?你终于满足了吗?”
盖勒特默了几秒,“我不记得了。”
“我希望你能幸福,盖勒特。”
盖勒特没由来地感到片刻窒息,心像是被这句轻柔的祝福堵上一团棉花。
一句平常的话、平淡的口吻、美好的祝愿,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慌张。
“嗯。”他低声应道。
长夜过去了大半,盖勒特在草堆上辗转反侧,他看着屋顶的小天窗,方格里的天色越来越亮。
阿利安娜和维克托似乎十分习惯这样恶劣的睡眠环境,合上眼后就不再翻动身体了。
此前他们与阿利安娜交流了许久,小姑娘并不打算从危险的大区撤离,她指着胸前的荷鲁斯之眼让阿不思放心,她有自己的打算。
最终,阿不思决定在次日一早与盖勒特两人前往安倍本家,维克托想要跟随,却被盖勒特命令留下。
然而临睡前,阿利安娜说了一番让盖勒特愕然的,难以入眠的话——
“拥有魔法天赋的阴阳师们手握大权,主宰着日本,而这个国家却烂成了一具空壳……世界的确该让有才能的人来领导,但这份才能显然不指向魔法。”
维克托深受盖勒特的理念影响,他第一个反驳:“那是因为阴阳师落败了,他们都用不来魔杖,怎么能代表魔法?”
“阴阳师为什么落败?”阿利安娜看上去很平和,“因为他们称霸日本太久,备受尊崇。狮子们过了千百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笼养生活,就会变成一只宠物猫,连无魔法者的游行抗议都无力抵挡。”
“那你的意思是麻瓜就具备这个资格了?”维克托皱起眉头,“麻瓜来领导世界?像我们的国家一样?”
“当然不是。”阿利安娜不动声色地看向盖勒特,“无论是巫师还是麻瓜的人群中,都存在永恒的狮子,也存在着会变成宠物猫的狮子。”她很快移开视线微笑着对维克托说,“快睡觉吧,明早还有很多事要做。”
“生来就具备天赋和力量的巫师,才应该主宰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这些没有才能的人抓住了权力,才有了麻瓜世界的悲剧。”
盖勒特清晰地记得他在尼罗河上对阿利安娜说过这两句话,彼时的他从容不迫地说教着对方,而小女孩咬着下唇哽住了话语、满眼的不甘。
此时轮到他凝噎。
时隔多年,阴阳王朝下的日本给了盖勒特一份答案。
如果推翻保密法,哪怕风光一时,但最终也会落得阴阳师们如今的下场吗?他会在登上巅峰后,被人人喊打着推下悬崖吗?
疑惑从盖勒特脑中一闪而过。
——不会的,日本和欧洲的情况不一样。
盖勒特坚定地告诉自己。
欧洲没有强大的妖怪组织,而他也不是那个昏庸的阴阳师统领。日本麻瓜们虽然利用人数优势将阴阳师们逼得毫无退路,但就像维克托说的,那是因为阴阳师们太懦弱无能。因为在妖怪的追杀下,麻瓜们还不是照样抱头鼠窜?
是的,他需要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一人抵挡十支军队的炮火。
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计划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盖勒特终于舒了口气,合上眼进入短暂的浅眠。
第二日早晨,依然是维克托负责分发昨夜剩余的干粮,阿不思则是帮着妹妹去接应新送来的麻瓜们,其中不乏一些重伤的人,他们需要将其尽量疗愈。
而盖勒特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他饿了一晚上,此时被分到一块厚饼,正艰难地咀嚼着。干硬的饼在嘴里慢慢碎成小块,难吃又呛人。盖勒特止不住干咳了好几声,终于,他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饼。
维克托见状,左右为难了片刻后小声说:“先生,还剩一个饭团,要不您吃饭团吧。”
盖勒特被呛红了脸,他先是为自己施了一个缓解用的咒语,随即冲维克托点点头,伸出手讨要饭团。
维克托东张西望一番,人们都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干饼,为数不多的几个孩童们手捧着饭团,也大口大口地吃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下维克托才放心地从麻袋中拿出一个饭团。
“给,先生。”他说。
不远处的角落,一位沧桑的日本男人单睁开一只眼看向盖勒特与维克托,他高扎着马尾,怀中抱着一把剑,脸上还有两道陈旧的刀疤。
他静默着快步闪至他们跟前,一把夺过了维克托手里的饭团。
“这可不行。”他冷冷地看向维克托,然后是盖勒特,最后高举起饭团冲人群喊道:“还有哪个孩子没吃上饭团?”
人们错愕地看来这个方向。
“没有的话,女人呢?孕妇优先!”他接着喊。
此时,人群中一位挺着肚子的女人站了起来,男人立刻将饭团抛向她,而饭团竟精准地落在女人手中,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人没有理会孕妇的连连感恩,而是转身再一次看向盖特勒,他一把夺过盖特勒手中的饼,嗤笑一声说:“吃不下就饿着等死吧,养尊处优的阴阳师少爷。”
“宫本先生!”维克托大惊失色地叫。
盖勒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异瞳望着宫本离开的背影——他宛若几缕烟影,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瞬间移动至一个角落。
“他是谁?”盖勒特看起来毫不在意宫本方才的嘲讽。
“宫本秀一郎先生,是一位剑客。”维克托暗暗道,“是位麻瓜,但剑术了得……他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帮助邓布利多小姐和神宫司小姐。”
“刚刚那个不是魔法?”
“不是。”
盖勒特又一次看向宫本,他正慢条斯理地啃咬着那块干饼,“有意思。”
因为不同于寻常麻瓜,所以才敢这样和他说话吗?盖勒特冷笑一声,偏了偏头。
突地,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人们纷纷吓得乱作一团,部分人群涌向维克托与盖勒特,甚至有几人跪下来哭着问:他们该怎么办?是不是妖怪又来了?
而一些妇女则是颤抖着抱住了惊恐的孩子们。
维克托只得硬着头皮安抚大家,称房屋早就布好了结界咒,无需担心安危问题。
盖勒特则是循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了阿不思那处,他惊奇地发现——宫本秀一郎竟到的比他更早。
“神宫司小姐,发生什么了?”他皱着眉问一位少女。
“是姑获鸟……”女孩的声音紧张地颤抖,“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找到这里了……阿利安娜和他哥哥在外面应付着。”
“那劳烦您看好这里。”宫本说完,又化作几缕幻影消失在屋内。
外头传来刀剑摩擦的声响,而被唤作神宫司的女孩立刻举起魔杖对着天花板反复念道:“终极防护、统统加护、固若金汤……”
没人注意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盖勒特,他眯起异瞳,很快也化作一缕黑雾消散开。
盖勒特来到这间屋子的房顶。
乌云低压的天空中,光剑与火焰在飞蹿,阿不思被姑获鸟逼地连连后退,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而阿利安娜发射的魔咒攻击全被如数躲开。
盖勒特攥紧魔杖,欲加入这场空战。
而对面的屋顶上,急速的步伐声如鼓点连击,盖勒特瞥向那处——宫本俯身跨着大步,黑豹般奔腾在三角屋檐的尖顶,紧接着,他抽出宝剑,腾空飞跃而起——
“弥生!!!!!”
宫本的喊叫吸引来姑获鸟的注意力,他的剑光以一道弯线飞入青空。
姑获鸟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她错愕一秒后也飞向宫本。下一瞬,两把长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砰然巨响,连带出一道刺眼的白色火光。
剑与剑的较量在空中留下数道轨迹,可怕的速度让旁观的巫师们无从加入这场格斗,很快,姑获鸟与宫本来到了陆地。
或许是由于缺失魔法妖术、也无法飞行的缘故,宫本的衣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从粗布中渗出……他咬着牙抵挡姑获鸟的双剑,用怒吼为自己助威,被逼退的步伐在石板路上摩擦出火星。
盖勒特纵身跃下屋顶,他眯着眼锁定姑获鸟的位置,于是举起老魔杖,数道蓝色火刀向姑获鸟袭去。
这招无疑救了宫本,为躲开盖勒特的厉火,姑获鸟不得不向后撤退……然而这次,她又将目标瞄准了盖勒特。
四处招揽信徒的这些年来,幻影移形成了盖勒特最熟悉的无杖无声魔咒之一,他以此弥补了自己速度上的不足——
姑获鸟刚拔剑砍向他,盖勒特便化作黑烟让她扑了一空,待她在背后听见盖勒特的动静而转身时,等着她的却只有一团燃烧的厉火。
战斗终于有了希望,可惜几个回合下来,姑获鸟也只是被烧伤了几处表皮。
盖勒特将她往地面上引,这样一来,他便能获得宫本的帮助——在场唯一能跟的上姑获鸟的速度之人。
紧张的混战中,盖勒特终于领教了宫本卓越的剑术,刀起刀落、铿锵有力,只是每一次攻击都精准避开了姑获鸟的要害……为什么?
他明明有能力一记刺穿姑获鸟的心脏,为什么要这样,还让自己占落了下风?
宫本数不清多少次抵上姑获鸟的双剑,他的五官因奋力而狰狞,皱作一团的脸颊兜着几行眼泪。
“弥生,醒一醒!求求你!”
盖勒特看见有泪珠随风飘入空气中。
“回来吧,求求你。”宫本说。
姑获鸟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长剑,眼神冷如冰窖,不带一丝情感。
什么意思?盖勒特皱起眉。他们认识?麻瓜和妖怪?
思绪横飞间,盖勒特又洞见姑获鸟有了一丝迟疑,她微张了张嘴,握剑的力道似乎松动了一些——
就是现在!
“速速禁锢!!”盖特勒当机立断指向姑获鸟。
一道道金色光线瞬间将姑获鸟缠绕起来,待她察觉到企图挣扎时,盖勒特又一次加固了禁锢咒。
阿不思也很快加入,最终,姑获鸟被缠成了一只发光的金色蚕茧。
“要封印她吗?”阿利安娜飞落下地,左右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她将视线停在宫本身上,“宫本先生,您说呢?”
阿不思一早便从阿利安娜口中得知了宫本秀一郎与姑获鸟的关系,他叹了口气,沉声道:“如果不杀了她,就只能这么做。”
宫本转过身,两颗热泪滚落而下。
“封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