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酒店大厅吃饭的时候，周姐没有再管着他们各自坐的位置，所以贺岚也乐得清闲，三三两两招朋引伴地聚在一起。

他们已经快要成年，大部分人离十八岁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而且任课老师里面很多老师也叫了啤酒打算小酌几杯，所以周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下不让他们喝酒的管制，只不过让丁晨宇看着一点儿这些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让他们喝醉了。

贺岚看完电影后，魂魄不知归往何处般，整个人都感觉有些飘飘然。影片后半段讲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特意营造氛围的昏暗房间里，除了银屏上放映着的影片，只有程言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贺岚一扭头，就能看到仿佛银河在他眼底跳跃，流光溢彩般动人心魄。

剩下的时间里他的注意力都在程言和他们交叠的手上，贺岚不知道程言心底是怎么想的，曾经那句他对他说过的“顺其自然”好似又响在了耳边。贺岚深吸一口气，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敢和程言十指相握。

影片结束后，字幕条已经开始滚动起来，贺岚却还仿佛愣在了原地，半天没有反应。直到身后丁晨宇开始哀嚎，郭志飞嚷嚷着让靠近门口的马晓菲赶快开灯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他有些惶恐不敢去看程言的表情，间或着去偷偷看着他时，却发现程言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他站起身来，揉了揉坐的酸痛的膝盖后便去拉开遮光窗帘，一举一动看不出来任何情感上的破绽。

贺岚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了。他不喜欢这种只有自己陷在感情中徘徊不定的感觉，而害得贺岚动心的始作俑者却一脸无知无觉，让贺岚气愤和难过的同时又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般松软无力。他希望程言也能被他的情绪所影响，贺岚天真地以为，这样也算是程言在乎他。可是程言一向擅长了装模作样，一张脸笑意盈盈下不知道带上了多少层面具，心思一点儿都不好懂，还容易掉进他的陷阱里去。

贺岚觉得有些茫然，呆在原地看着程言和丁晨宇他们讨论剧情。他觉得这个时候他们的距离又近又远，明明他们都不足一米，可是还是感到有些不被理解的哀伤。

他心里不开心，所以自觉屏蔽了那些扰人心烦的声音。他们谈论影片的言论落在贺岚耳朵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和模糊，浑身上下只有心上的一点儿疼和嘴里的苦涩真真切切。

他牵着自己的嘴角想要扯出一抹无所谓的微笑来，可是尝试几次后还是没能完成，索性直接放弃。他咽了口口水压下鼻尖的酸涩和嘴里的苦味，朝打闹在一起的丁晨宇、郭志飞他们挥了挥手机，划拉着屏幕说：“周姐喊我们六点钟下楼吃饭，现在还剩十几分钟。”

他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程言，然后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和郭志飞他们一起聊起天来，可还是没有出息地留了半个心眼在程言身上。贺岚唾弃自己暗恋的卑微，又不敢不顾一切地挑战世俗。

他心里乱，不敢去想太多，也不敢奢望太多，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程言一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神。贺岚不想再待在程言身边，不然迟早有一天他的妄念会把他淹没，而程言总是给不起。

所以他拉着郭志飞的胳膊，寥寥几句说着要下楼吃饭，便不顾他的吵吵嚷嚷，直接像是逃跑一般拽出了程言他们的房间。出了房门后，贺岚半倚在墙边大声喘息，这才感觉空气进入了肺里，不至于痛彻心扉得快要窒息。

旁边的郭志飞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莫名其妙，觉得他又在夸张，不满地轻轻踢了踢贺岚的小腿，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一脸鄙夷地说：“喂，就算我最近吃胖了一些，你也不必要拉我出来就喘成这个样子吧。”

贺岚淡淡地瞥了郭志飞一眼，没说话，然后靠着墙慢慢直起身子来。觉得恢复些力气后，他抻了抻腿，朝郭志飞招招手，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然后大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喂！”郭志飞在原地没动，想要看贺岚到底想耍什么花样，结果发现他当真不等自己后又着急起来，三步迈作两步地大步追赶了上去。并肩后，郭志飞胳膊一伸，揽住贺岚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攥起拳头威胁到：“你发什么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贺岚很少露出这样沉默孤僻般的神情，他定定地看着郭志飞的眼睛，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藏着无言的难过。

郭志飞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只需要看一眼贺岚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想说。别看贺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一脸混蛋模样，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人欺负的了他。可是贺岚难过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说难听点儿就像是撬不开壳的王八，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想明白后消化过去。

郭志飞对他这样闷葫芦的性子感到无奈极了，知道此事不能着急。他放开对贺岚的禁锢，和他并排走进电梯里。他们的楼层高，电梯又使用多年，在电梯下落的过程中，他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贺岚的表情，发现对方看起来还是生着闷气。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贺岚。从儿时的记忆开始，贺岚和他斗嘴打闹甚至斗殴打架都比他安慰贺岚要来得容易和轻松。可是他又实在看不过贺岚这副莫名其妙就为情所困的模样，让郭志飞觉得无端碍眼。或许他本来就该是永远开心的，郭志飞在心底想着，然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安慰时说得话却又磕磕绊绊：“你……你别不开心了……”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贺岚又不是小姑娘，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吗！那家伙皮糙肉厚惯了，倒也不必这么紧张。郭志飞在心底里唾弃自己的措辞，开口还是想要顾忌着贺岚的情绪。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放弃了遮遮掩掩的言论。郭志飞叹了口气，声音大到贺岚都忍不住侧目而视。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又不开心了，或许我真的没什么情商可以好好安慰你。”

郭志飞看到了贺岚露出一抹嘲弄的嘴角，翻了个白眼打算宽宏大量地不和他一般计较，把刚刚没说完的话借着电梯还没下落到底的封闭空间一鼓作气地吐了出来：“但是我不希望你不开心，你之前很少会是这副模样。为什么不像你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至少不会伤到自己。”

说完，郭志飞自觉地闭上了嘴巴。电梯“叮”的一声落在了一楼，开门时厅内顶光金碧辉煌，视线豁然开朗。大厅里摆上了几十张餐桌，各个班级分门别类地进行着区域划分。

贺岚还是没说话，但是不代表他把郭志飞的话全都抛诸脑后。郭志飞是真的不会安慰人，一句话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但是话糙理不糙，贺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在意程言的看法而忽略了自己的心情。

他由衷地觉得自己有郭志飞这个朋友是真的幸运，虽然他们之间总是吵吵闹闹，但是贺岚坚信，如果发生了什么，郭志飞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边。

想到这儿，心底里的暖意渐渐压过了情感的苦涩。他眨眨眼，眼底重新泛起光来，又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刚刚真的在闹别扭。他灵机一动，用胳膊肘撞了郭志飞的手臂，用一贯的插科打诨打算糊弄过去：“你想什么呢？”

他笑了出来，然后拉着郭志飞的胳膊打算先发制人地占个座儿，两个人直奔着餐桌而去。他一路上喊着自己快要被饿死在这儿了，又重新生龙活虎起来，把郭志飞都给逗笑了。

他们坐下聊天没多久，程言和丁晨宇也一起结伴下了电梯。贺岚余光一瞥看到了他们，却还是装作没看到的模样，继续和郭志飞聊着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但是郭志飞却没理解到贺岚吸引他注意力的方式，直接兴奋地朝程言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坐在一起来。

贺岚：“……”

贺岚看着程言定定地朝他走了过来，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讪笑地打了个招呼。就在程言拉开他身旁的椅子时，贺岚眼疾手快地把丁晨宇拽在了自己身边，示意让丁晨宇直接坐下。

丁晨宇本来笑呵呵地打算坐在对面，猝不及防被贺岚拉住了胳膊，挑起了眉毛疑惑地看着他，眼底里询问的神色溢了出来。贺岚来不及和他解释，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说：“这个研学活动不是要做活动总结吗？你坐我身边教我怎么写活动报告吧。”

说完，他对丁晨宇眨了眨眼，一脸哀求，还偷偷朝他做了嘴型：坐下。

丁晨宇有些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拒绝贺岚的请求。他抱歉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程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无奈地打算笑着糊弄过去：“程言，那……”

程言不置一词，只是眸色暗了暗，棕黑色的眼珠滚动几圈后，盯着贺岚看了一会儿。可是贺岚打定主意不再让自己被程言情绪影响后，索性直接无视了那道仿佛刻在他身上的视线。

程言耸了耸肩膀，拉开了丁晨宇旁边的位置后坐了下去。他慢条斯理地拆开自己的碗筷，顺便把热水壶里面的水倒了出来给其他人烫着杯子。

贺岚容易食言而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对程言患得患失的原因。他本来已经打算把自己从情感的漩涡里给摘出去，可是看到程言一脸淡漠仿佛有些受伤的神情后，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他心里不开心，菜还没吃几口就一连给自己灌了好几杯酒。因为是低度数的啤酒，郭志飞本来也没太在意，可是看到贺岚一脸苦大仇深地不要命地喝，也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他夺下贺岚准备一饮而尽的杯子，训斥了几句：“你干嘛呢！喝这么猛也不怕喝醉了。”

他的声音有些大，程言眸色几动，也侧目看了过去。贺岚不想在程言面前失了面子，何况他本来也没喝醉，意识清醒得很：“放心，我掂量着呢。”然后趁郭志飞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的杯子再度抢了回来。

贺岚从小就会好奇地找家里大人喝的酒，撒娇地让他们给他舔一筷子，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酒量，这些低度数的酒精根本灌不醉他。但是他喝酒时上脸，几口就容易泛红，看起来就像是醉醺醺的。

程言不知道贺岚这些隐情，看着他面色潮红还一杯接一杯当着水喝后蹙紧了眉。他站起身来，椅子被他撞得往后挪了一块，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正在夹菜的丁晨宇筷子一松，直接落在了桌上。

“程言？你要干嘛？”

程言没回答他，直接走到了贺岚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贺岚被他拽得有些发懵，杯子里的酒液晃出了一些洒在了桌布上。

程言没给贺岚想清楚处境的时间，不顾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直接把他拉出了餐桌。贺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被程言莫名其妙对待，挣扎着打算让他松手，压低声音怒斥道：“你发什么疯！”

他从来没对程言这样说话，平日里程言对他那么好，他从来不舍得这样去骂他。可是或许是酒精作祟的原因，又因为感到愤怒，贺岚整个人从头红到尾，力气也前所未有的大，直接甩开了程言的手，怒视着他要程言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程言站在他一步之遥，贺岚可以看到他深呼吸时起伏的胸膛，见程言正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贺岚有些委屈，又生气地想到：你生气什么，我都没对你发过脾气。

几个深呼吸后，程言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他拉住贺岚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他先低垂下眼睛，再抬眼时目光罕见的仿佛哀求。贺岚被他看得心里一酸，手脚都发软，他瞥开眼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心软。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程言开口恳求，贺岚从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又想到自己仿佛夭折的暗恋，酒精的苦涩又泛在了口腔。

贺岚心底里天人交战，踌躇后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