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乱动，丁晨宇可能睡着了。”程言腾出一只手来按在贺岚肩上，止住他一直翻滚折腾的身子。他怕吵醒丁晨宇，借着两人面对面的姿势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耳语。说完，他用手肘撑在枕头上托着脑袋，微微扬起身越过贺岚，去看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人。

丁晨宇背对着他们侧躺着，从程言的角度，只能窥见像是起伏着的山脉般鼓起的棉被。房间窗帘遮光效果尚可，可是还是有浅浅月光不惧千难万险地钻过缝隙，千条万缕地涌入房间，使得屋子内不全然的暗。

“不应该吧？”贺岚有些怀疑地撇撇嘴，也扭头尝试去看，“丁晨宇上学的时候都不一定会这么早睡，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出来玩的情况下。”由于姿势原因，贺岚什么也没看到，只得乖乖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先前困得时候没有睡成觉，一番折腾打闹下来后现在反而分外精神，亢奋得怎么也睡不着了。

贺岚想呼朋唤友地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游戏，这或许就是正在青春期的背负着作业和父母老师期望的男高中生所想幻想到的最快乐的事。他能想象到郭志飞和他室友一拍即合，现在还在峡谷激战的情形，或许下床打一套军体拳都能比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有意思。

他砸吧砸吧嘴，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程言睡衣下摆的布料打转，把那一小块弄得皱巴巴的后，又尝试抚平。程言好笑地看他动作，借着姿势低头看他的发旋。

贺岚的头发不是纯黑色，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太阳晒得，呈现一种漂亮的棕黑色。郭志飞总嘲笑他是个爱开屏的孔雀，一天要摆弄自己的头发三四次，总把发丝一丝不苟理得整整齐齐后又会在烦躁时无意识地薅上几把，过后又哀嚎后悔得再次摆弄。

他的头发带着天然的小小细卷，不太明显。发质柔软，揉乱后更显浓密，程言曾经趁其不备地摸了好几下，知道发丝陷入五指指缝时，蹭过手心所带来的柔顺触感。

思及此处，程言没压住自己的声音，漏出一声轻微的笑来，在寂静的屋子里并不明显。但是贺岚和他睡在一起，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你笑什么？”贺岚不明所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仰起头去看程言。程言此时也顺势低下头，目光自然而然闯入他的眼睛里。在屋内微弱光亮中，贺岚的眼眸明亮如星，眼底没有一丝睡意朦胧，精神得很。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刚刚见到你时的事。”程言嘴角啜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伸手一揽，手臂绕到贺岚背后，帮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这才不紧不慢地悠悠说道，“青天白日当着教导主任的面翻墙，贺岚，你也是有个好大的胆子。”

“害，你别给我提这事儿。”贺岚不服气地一撇嘴，直愣愣地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又不服气地捏着程言的手指尖，嘴巴噘得仿佛能挂上个小茶壶，“我都明里暗里翻出去翻进来好几次了，从没有出过差错，天知道那天他就正好和你站在花坛边聊天。”

“而且我和你说啊，老胡绝对跟孙姐打了我小报告了，那天我去办公室找孙姐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聊天来着。好家伙，我一进去，两双眼睛就一起直勾勾地盯着我，太吓人了。”

程言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岚，目光在他的眉眼处逡巡。他把自己惨遭贺岚蹂躏的手指抽了出来，掌心倏地一转，把贺岚暴露在外而显得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

他的手和贺岚的相比要大上一些，因为握笔写字而生出的茧子长在指腹，摩挲手心时带来一阵难言的酥麻感。

“好好好。”程言乐得听他这些像是夸张又像是有感而发的话语，他把手指嵌入贺岚的五指中，然后帮他慢慢按摩手掌。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贺岚的手背，听着惯会做戏的这个家伙嚎得跟个真事儿一样，好笑地骂道：“要不要这么夸张，我又没用什么力气。”

“嘿，”一听这话，贺岚立即收了自己所有的表演，收放自如的程度让程言觉得或许可以去学学变脸。他长臂一揽，大大咧咧地勾住了程言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然后与程言额头相抵。

昏暗的室内只有夹缝里穿过万水千山而来的月光，没有关拢的窗户时有清风拂过，卷着窗帘悠悠然向上，后晃晃荡荡地落下，像是吹拂过的墨色海浪。

贺岚微微垂着脑袋，眼睛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程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显得明明灭灭落了光泽，更衬得眼睛明亮如星。

这间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而贺岚现在也不知道丁晨宇是不是真得睡着了，可是他不想去思考。他看着程言近在咫尺的唇瓣，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去亲他。

贺岚做事从来随心所欲，自在快活，现在也一样。他想这样干，于是他就这样干了。

他凑了上去，第一次还没找准位置，两个人的鼻子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把程言逗得乐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贺岚：……

他恍惚觉得自己面上的温度升了起来，所幸夜色朦胧，屋内昏暗，就算脸红了也看不出来。可是贺岚还是有点担心，抽出手来试探地触碰脸颊时又被冰得一颤，于是报复性地把手塞进了程言的睡衣里，借他的肚子暖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被贺岚的手冷到时，程言条件反射得像是个虾子一般勾起了腰，然后双手向身下探去，把在他身上四处作乱的手拢在自己手里。他蹙着眉，有些不太高兴：“别乱动，待会儿你的背又要露出来。”

贺岚倒没觉得有什么，可能是体质原因，从小到大，他的手脚一到了天气凉了的时候就会发冷，单靠自己的体温去暖被窝的话根本没用。如果不依靠热水袋和电热毯，或者空调的话，第二天一早醒来必定是蜷缩着身子睡着，整个床面都会发凉。

现在好歹有程言在身边躺着，虽不至于说是躺了个火炉，但是程言的体温和呼吸都是温热，让贺岚觉得舒服又安心。

他低垂着眼睛看着程言帮着自己揉搓手心，千方百计地想要让自己的手变得暖和起来，一阵紧缩感从心头涌起，像是寒夜里裹了一团永远不会灭的火。

他越看程言越觉得心中欢喜，心花怒放了一大把，满庭清香笼在心上，让他恍惚有些飘飘不知所以然，就连手脚也渐渐回暖。贺岚喟叹着小声喃喃，声音含糊又轻微：“你真得很好，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什么？”程言正专心致志地替贺岚暖着手脚，没有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于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真的得到贺岚的回答。而贺岚一方面觉得自己刚刚那福至心灵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未免太过矫情，让他哆嗦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程言面前表露心意，虽然有些扭捏，但是也是一种进步，程言没听到的话实在有些可惜。而现在如果让他再说一遍，他是万万不肯的。

“没什么。”思来想去，贺岚决定插科打诨地另起话题，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只是突然想到了如果郭志飞知道你对我这么好，还喜欢我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子的表情来。”

“我一想到他那副想问又不敢问，问了又怕知道答案的样子，就觉得快活。”

程言：……

程言：“你两个，当真是兄弟情深，冤家路窄。”

他觉得有趣，但是想到郭志飞和贺岚之间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还是难免有些好奇。程言为了郭志飞以后的生活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贺岚进行一些思想道德教育：“你啊你，你别老欺负人郭志飞，他够惯着你的了。”

“我哪有！怎么你也这么说！”贺岚一听就像个炸了毛的猫一般弓起了身，刚想对程言的错误认知进行三天三夜的思想灌输，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拿捏住了后脖颈。

“都说了别动，你看看。”程言只轻轻捏了一下就放了开来，拍了拍贺岚裸露在外的背，然后帮他把被子重新掖好，“被子又掉了，这样下去你明天白天小心点儿着凉。”

“我真没有欺负他，你是和我关系好才总看到我和他打闹，以为总是我在招惹。但你要是和他是好兄弟的话，就会知道其实这人明面上看起来憨厚老实，什么坏事儿都不会干的样子，背地里其实满肚子坏水儿。”

贺岚的嘴巴像连环炮一样输出大道理，也亏得他还知道压低声音不要吵醒丁晨宇：“我有什么还真奇了怪了，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怕你？”

“怕我？”这倒是有些新鲜了，程言觉得有趣的同时又有些好笑得莫名其妙，“我自觉长得还行，性格还行，学习也还行。他怕我什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你要不明天直接问他得了。”贺岚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程言的头发玩，时不时轻轻扯动。他的力道微弱，也不会疼，程言看着贺岚在自己脸侧的手指，默不作声地用舌尖润了润唇，压下了那些心猿意马的心思。

“或许？他是觉得你有些严肃？我也不知道，我不觉得你是个严肃的人。”贺岚歪着嘴角坏笑一下，不怀好意的模样让程言心上一动，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人毫无防备地占了个便宜。

贺岚从没和人有过亲吻，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可他就是没那个胆子敢去真得实施。所以刚刚的一个吻都算不上是亲吻，更像是唇瓣之间的触碰，好似无关风月。贺岚的唇瓣有些凉，撞在程言的唇上时只停留了一瞬，还没等他品出其中滋味来时就已经移开，恍惚像是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唇间，显得清汤寡水。

但是当程言从被人偷袭的怔愣中回过神来时，看到贺岚眼角眉梢都浮上了浅浅笑意，而那人乐得像是偷腥成功的猫，也不由自主地被人带过了情绪，变得欢愉起来。那个吻虽然青涩草率，却也足够醉人。

“我说的没错，你好大的胆子。”程言忍无可忍地把人拉到自己怀里，用被子把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后，这才慢慢悠悠地接上了后半句，“袭击同学，等醒了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他的手在贺岚后腰处隔着睡衣布料逡巡，时不时顺着腰线摸了一把他精瘦的腰身，又在挺翘的臀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贺岚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温和礼貌的程言会这样做，毫无防备地被他打得浑身一颤，向上挺了挺身子，想要离程言的手远些，却跟他彼此之间贴得更加近了。

“我也说的没错。”他在腰侧按住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的手，报复性地捏了捏，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也是个假正经，明天就给你扒光了信不信。”

程言轻笑一声，没把他孩子气的话当真。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贺岚又爱又恨，左思右想后凑上去咬了一口程言的耳垂才解气。

“好了好了，很晚了，快睡觉。”

程言把贺岚揽在自己怀里，这回儿没再起歪心思，双手环抱到他的身后，老老实实地扯着被子防止贺岚夜里睡觉睡不安稳又把被子弄乱着凉。

贺岚呼吸间都是程言睡衣上一股被体温熨烫出来的清香味，他把一只脚搭在程言腿上，像是抱着长条抱枕一般抱着程言，温热的体温让他觉得舒服又安稳。

“嗯，睡觉。”

屋内两人相拥而眠，呼吸悠长。屋外漆黑夜色如墨，月洒清辉。万家灯火渐渐沉寂，每个人都有好梦，而明天又是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