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早点儿睡，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明天再学吧。”陈晓荣曲起手指敲了敲贺岚紧闭的房门，这个孩子自从吃完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声不吭，要不是时不时出来上了个厕所，她几乎都要疑心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妈，我没事儿。”隔着房间门阻拦，贺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他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来让门外担忧着的女人安心，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兢兢业业地补充着课堂笔记：“等我把这一章的知识点记完，你先去睡吧。”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陈晓荣愠怒地抬眼看了下挂在墙上的挂钟，却倒是还是心疼孩子学习辛苦，放柔了声音再做尝试，“你要不明天早上再接着写吧，我明天早上提早半个小时叫你，可以吗？”

“妈，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贺岚笔尖的动作顿了顿，黑色的碳水笔没有收住，在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痕迹，“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知道的。”

听到贺岚这样坚持，陈晓荣也不好再对他说一个“不”字。她看着贺岚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几度伸出手握上了门把，却还是没有进一步动作。

陈晓荣轻轻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好好学习的意识，欣慰着他终于开始用功，又由衷地感叹高中生学习辛苦，漫漫长夜不知道有多少时间都在伏案读书，也不知道睡眠能否充足。

这个忧心儿子的母亲最后做了一手准备，她一手拿着一件厚棉衣，一手端着一杯热牛奶，也不管贺岚让不让她进去，直接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内窗帘已经拉拢了，床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本摊开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椅子背上堆着贺岚嫌臃肿而脱下来的衣服。桌上红笔、蓝笔和各色勾画笔被摘了笔帽随手放在手边能够随时够到的地方，而这个从小就让她又喜又怒的孩子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看着辅导书上的习题讲解。

她本来看到贺岚房间里面一片乱象有心发作一番，可到底心疼儿子读书辛苦，难得轻声细语地哄道：“妈不打扰你了，夜里气温低，你把衣服穿上再去记笔记。牛奶给你放在桌上了，你记得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嗯。”贺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书上画的示意图，对其间原理有些琢磨不透。他在题目旁边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五角星号，然后把这一页折了一个小角放在一边，打算明天白天找个会的人请教一番。

“妈，你先去睡吧，晚安。”

贺岚终于把一直低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他十七年的女人。女人的面庞早已不负年轻模样，岁月让她的脸上爬了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着中年女人无可避免的鱼尾纹，就连鬓角也早早地有了几根无法让人忽视的白发。

他看着自己的妈妈，心里无法自抑的心软，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也老了，自己的诞生就是让她在这世间有了牵挂和担忧。

“你早点儿睡，别学太晚了。”陈晓荣带上他的房间门时还是打算再做最后一点儿努力，她看到贺岚再次投入学习的身影，缓缓关上的房门掩住了她一声充斥着欣慰而担忧的叹息，消散在了风里。

送走了陈晓荣，贺岚看着桌边一杯正悠悠冒着热气的牛奶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喝纯牛奶，可是这是陈晓荣看他学习辛苦特意帮他做得，再不喜欢也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

贺岚用笔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壁，敲得里面的牛奶轻轻晃了几个荡漾，他半带抱怨地把杯子端起，语气里有着嗔怪：“你可真是和我过不去。”然后捏着鼻子将其一饮而尽。

被牛奶的奶腥味腻得慌，贺岚紧紧地锁了眉头，被那不喜欢的味道冲得头昏脑涨。洗完了杯子沾了自己一手水后才减缓了一整杯热牛奶带给他的不小冲击。

不起身还好，一起身就觉得自己哪哪儿不对劲，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仿佛被汽车碾过般酸痛难耐。贺岚先是活动了下自己握久了笔的手指，然后反手掰着自己的脖子疏松筋骨，果不其然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骨头声，在寂静的屋子内活像是断掉了的筷子。

他四处环视一周，看着床上桌上各种散落的书本纸张，铅笔橡皮，感到一阵头疼。疲惫惆怅之感还没来得及让他觉得忧郁就被孙老师那天和他畅聊一番的言辞给击了个粉身碎骨，一败涂地地缩在角落里偃旗息鼓。贺岚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再次把滑落的袖子给撸了起来，打算一鼓作气地把剩下的作业记完，然后早早睡觉。

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自从那天和孙姐聊完后，贺岚就像是打了鸡血般开始努力读书。小说电视剧不看了，游戏软件卸载了，就连曾经最难割舍的篮球也开始少碰。曾经一起打篮球的其他班的学生都纷纷调侃他堂堂意气风发少年郎竟然有朝一日会怒发冲冠为学习，竟然连他们的联谊活动也不参加了，封心锁爱一心向学的彻彻底底，让人敬佩。

贺岚当时刚头脑发热几天，为了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对任何玩乐活动都嗤之以鼻的模样。可是没过几天就心痒难耐了起来，食言而肥的跟磨了自己好久的外校学生约了一场篮球比赛，激情澎湃后的沉静里对浪费时间感到惶恐不安后发誓在高考前再也不会碰。

所以即使他现在万分想要稍稍放纵自己，也不敢再有任何尝试了。

他再次坐下，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为了防止在学习时分心去干别的事情，他把手机关了机，远远地放在了枕头下面，就为了克制住自己不去玩。

“呼——”呼出一口一直郁结在心头的气后，贺岚重新打起精神，或许是因为想要早点儿睡觉，效率竟然出奇得高。他把最后一点点知识体系按照孙姐之前告诉他的方式慢慢构建出来，然后补充好这次期末考试老师划的重点题型和解题步骤后，三两下收拾好笔记本和零落一桌的记号笔，将其一股脑儿收进了书包里。

收拾教科书时，贺岚看到了之前那个自己没有看懂题型的解题步骤，他在那个五角星符号的基础上又加重涂了一遍，打算明天去问程言到底应该怎么解题，随即便合书收了起来。

躺在床上时，他竟然一时半会儿还不怎么困，或许是过了困倦的点儿，现在居然还有些精神。

贺岚瞅着天花板发呆，天马行空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跑。一会儿去想明天早上该吃些什么，一会儿又在忧虑这次期末考试自己会考出什么样个结果，一会儿在想今天白天物理老师讲的小方块模型好像还是有一点儿没有搞明白，一会儿又想起了程言今天给他讲题时，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了好看的半边侧脸。

不能再想了。贺岚猛得摇摇头把程言甩出自己脑子。他每天都和程言凑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程言任劳任怨地帮他答疑解惑。程言不在，他就找丁晨宇郭志飞他们帮忙，再不济就去办公室问老师。也幸亏身边都是些学习成绩优秀的人，大部分问题找他们都能够完美解决。

更有一个原因是，时间越来越紧，触手可及的高考期限就像一根纤细的线吊着一把明晃晃的剑，存在感十足地悬在他的头上。贺岚终日看着那剑离他的头越来越近，丝线越来越细，心里惶恐不安，生怕哪天一个不注意就线断剑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的时间不够用，除去基本的生活需求，每天用来学习的时长都稍显不足。贺岚几乎挤压了所有海绵里的水，来把自己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去食堂排队都要拿个小册子背背英语单词。那些忙碌的计划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还能喘气，还能再记一两个成语解释，再背三四个英语单词。

想程言的话，未免太过于奢侈了。他想等高考结束后，有大把自如的时间。他已经足够努力，如果结局并不能得偿所愿，再把这些天来积攒的思念细细划分，让自己之后每天都有个快乐的盼头。

可是那想念如初生的杂草，他本不愿去管它，甚至有意压制。可是那杂草竟生命力旺盛，即使夹杂在枯燥的语文文言文，数学物理公式中，仍夹缝求生，生机勃勃地生长，自顾自地占据了他一小块心房。

贺岚自嘲了一声，暗叹自己真是没有出息，竟然敌不过一寸相思。左右是睡不着了，与其躺在床上和天花板面对面地干瞪眼，不如再去背几个英文单词，说不定英语枯燥乏味，自己背着背着就有了困意。

他一股脑儿从床上弹了起来，披着陈晓荣给自己带的衣服，然后双腿盘在一起，观音坐莲般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兴致缺缺地背着单词。

“太无聊了。”

单词没背几个，贺岚就被这所谓“番邦外语”折磨地头昏脑涨，恨不得自绝于人世。刚刚记下来的几个英文单词甚至在脑海里出现了“马冬梅”效应，一个个排列组合起来在他脑子里开循环派对，让贺岚几乎有些神经衰落。

但不得不说英语催眠效果极好，本来死活睡不着精神万分的贺岚现在困得眼皮上下打架，仿佛下一秒钟就能沾枕头睡着。他迷迷糊糊回忆起来前几天马晓菲好像还在跟自己抱怨着因为压力大而有些失眠。贺岚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不着四六地想下次让马晓菲在床头放一些听不懂的英文阅读当听力听得话，会不会对她的失眠有所帮助。

不知道这种条件反射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适用，至少对贺岚来说，睡前听听英语听力，背背英语单词，催眠入睡效果比褪黑素要有用的多。

贺岚打着哈欠躺在床上，把自己为了自律关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摸了出来开了机。刚一开机没过多久，各种资讯新闻像是刚出冷宫的妃子，争先恐后地一个个弹了出来。贺岚的眼睛被手机荧光刺激得有些酸涩，他用手背揉了揉眼，适应了后一目十行，把没用的资讯推送全部删掉，强迫症发作地把软件上碍眼的小红点全部点掉后，开始回复社交软件上的各种询问咨询和聊天邀请。

告诉了马晓菲作业页数后，贺岚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想现在告诉她是不是晚了一些。回复了丁晨宇说，明天他绝对会把教科书带着的，让他不必担心。又怼了郭志飞好几个表情包后。贺岚的目光落在了置顶上程言一个小时前给自己发送的两条微信短信。

一个小时前？贺岚盘算了一下时间，发现那个时候早就把手机关机了，怪不得他没有收到。程言的短信和他本人一样简约，不像贺岚，喜欢给人打一长串文字，还偏偏要拆好几条发。

一条是：明天我给你带早饭，你好几天没吃早饭了。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句子显得太过单薄，五分钟后，程言又给他发了一条。

晚安。

贺岚把头蒙在被子里，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短短的几分钟间隙，他不留余力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程言这五分钟内的心理活动仔仔细细添油加醋地编排出了一个他也在想自己的结论来，自顾自地原地心花怒放了好一会儿。

冷静下来后，贺岚给他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手指飞快地打了一句晚安，还在句子末尾附赠了一颗小爱心。他像一个君主巡逻领地一般把手机应用全部浏览一遍后设定了闹钟，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旁。一天结束，而另一天又即将开启。

窗外灯火阑珊，夜行者开始奔波忙碌。书包里尽是琐碎又伟大的理想，字字句句流淌在移动的笔尖。

希望今天晚上能有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当时写的东西现在看来有些琐碎的浪漫感 啊 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