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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梅花乍入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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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君臣两个总算说一嘴正事。

“陛下且安心,”穆庭霜坐在御案右侧,规规矩矩的坐姿规规矩矩的进言,“荆将军此去扬州,确实是为着旧疾在身的荆老夫人。至于何故稽迟,也与穆涵无关。”

哦?李郁萧瞧这情形,怎么好像知道什么内情呢?因问:“荆睢在扬州到底还有何事?”

“无甚大事,”穆庭霜思忖片刻,无事,告诉也无妨,“东面沿海多行商船,最近屡遭劫掠,估客受祸,轻者家财尽失,重者性命不保,荆将军恰在乡里,随手化解一二。”

啊,海盗吗,李郁萧奇怪:“既然劳动荆将军出面,必然是颇具规模的水匪,那怎么一点也没听说?”

纵然朝中阻塞,穆涵把持消息,许多事不能上达天听,可朝中总有汝文弼、裴玄等,怎么会一丁点消息没有?至不济还有谭诩,谭诩总不至于欺上瞒下。

穆庭霜神色如常:“此事尚未报到朝中,”李郁萧眼睛愈加疑惑,转在他身上,他面上分毫不露,“有些消息民间比朝中传得勤快,早在去岁年末,臣的一些商旅友人就曾有言,说年货的生意莫要做到沿海会稽、永宁二郡,连着内陆运河的广陵郡都不安宁。”

又说几句,海运巡防等等,三言两语老神在在,眼见陛下疑虑打消,穆庭霜松口气。

振武十年春,上辈子这时候荆睢一举捣毁水匪诸多岛屿,海上风气为之一肃,算来差不离就是这时节。虽说是,这辈子许多事没照着一五一十走一遍,或有错漏或是时间上有差别,但这件应当是没错。水匪于大局无碍,因此穆庭霜也没着手预备。

这头李郁萧听完,思索一刻又问:“剿水匪要说也是正经事,一封奏表奏到朝中,谁也不能多说什么,为何荆睢不向朝中禀明?惹得穆涵生出这许多事,非要催着回来。”哎,这话说回来,望向穆庭霜,“为何你爹一定要荆睢赶紧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无甚要紧事。陛下,”穆庭霜迎着李郁萧疑惑的目光融融一笑,“不是谁都有陛下的心胸,将军夜带弓,古往今来,多少君王担心这弓是瞄着御榻,瞄着他们自己。穆涵不是君王却操着君王的心,荆睢家中在扬州世代经营,周遭南境几州唯将军之命是从,陛下,荆睢回乡探亲,真正能睡得安稳觉的,唯陛下而已。”

啊?还以为穆涵对荆睢已经疑心尽消呢,李郁萧语气纳罕:“你爹在怕什么,怎么着,荆睢还能率领南境几州反了不成么?”要反不早反啦?

穆庭霜说那不会:“举兵另立,只能有两个由头,如今这两个由头荆睢一样没有,因此穆涵并不很忌讳,只是遏渐防荫。”

李郁萧不耻下问,问是哪两个由头得着才能另立,他道:“不外乎君命与人命。一者在于清君侧三个字,必得朝中有大奸犯上夺权,天子广发勤王之诏,如此荆睢可举兵;一者在于为民请命,或者天灾降世或者人祸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如此荆睢若举兵,也可坐收拥护。”

这话,李郁萧馋得直吞口水,有啊,朝中有大奸啊,穆涵要是再明目张胆一些该多好,荆睢要是有点什么反意该多好。唉,说一千道一万,李郁萧叹气:“你爹干脆把朕囚拘起来,朕是不是就能发勤王诏令,可惜朕一直装得乖,你爹一直——”

“陛下,”穆庭霜截口打断,“陛下万勿有此一念。并州与北境军近在咫尺,倘若陛下有丝毫与穆涵不睦迹象,那么穆广霖一定比荆睢来得快。”

他一字一句:“圣躬安危,不可轻忽。”

他说得如此郑重,李郁萧也叫催得打起精神,一时有些震慑于他的严肃,只得允诺:“朕省得的。”

嘴上说省得,内心却总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若是能引得荆睢有点儿小动作,叫穆涵疑心,叫穆涵眼睛和手伸向南方几个州郡……先前李郁萧发愁,说到底,打蛇要打七寸,怎样才能戳着穆涵的肺管子,让他将荆睢引为心腹大患?肺管子,穆涵的肺管子,李郁萧想破头想不出,想不出穆涵真正忌讳旁人,能是为着什么。穆庭霜这话,倒让人有一些启发。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穆涵者流,大约是见不得有人意图染指权位。荆睢没有染指丞相大权的意思和契机,但是,如果无中生有呢,嗯?也许?有什么想法划过李郁萧脑中,却模模糊糊不得细观。

见他思索不止,穆庭霜一颗心无端悬上天,语气又重三分:“陛下倘有任何计策,臣就在此,愿时时为陛下出谋划策。”

意思陛下您别自己搁那七想八想,琢磨什么得让我时刻知道,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李郁萧却有些心不在焉,只答一句好。“陛下。”穆庭霜手按上他的手,“陛下给臣一个承诺。”无法,李郁萧反手勾起一只小指尖儿:“好好好,朕答应你,拉钩上钓一百年不许变。”

穆庭霜瞳孔一扩:“拉钩上钓?此言做何解?”

“意思是,”李郁萧实在觉得他小题大做反应过度,晃一晃他的手聊作安慰,“五方钱叫绫绳穿钩成吊,开弓也没有回头箭,此事既定,谁也不许变,谁也没得后悔。”

御案上竹纸丝帛成堆,堆的俱是家国大事,御案后头,君臣两人手指尖儿搭在一处,似有若无勾着,一时谁也没松开。做臣子的一人没松,是为着这句“百年”之言,恨不得两人许的不是甚么斩奸除恶计策,而是旁的,恨不得两人许的真的是百年。

做天子的一人也没松,他想的则是……

不,李郁萧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来。他的手背不经意蹭上穆庭霜袖子口,那口儿上嫣紫纵横,看在他眼里映进脑子,脑子里就搁不下别的,全是寝殿里香色的帐子烘暖的榻,一遛桑葚子酸涩的香气萦在鼻尖,不久这香气里就要掺上一股腥膻气,然后一齐混着抹到眼前这袖子口儿。

脑中有此绮念还能想什么正事。

韩琰进殿看见的就是如此一番景象,陛下端坐上首,要说一切如常,只是右手往侧旁略抬着,不用看即知是牵在那头穆庭霜手里,穆庭霜面上无比泰然,陛下脸上则云蒸霞蔚,半只眼角都是红的。

“臣参加陛下。”韩琰往殿中单膝一跪,别着眼睛不往九犀玉阶上瞧。

李郁萧更不自在,手就要收回来。可两人原本只是一根小指松散勾搭,偏偏此时穆庭霜暗施九成的力,一错一滑,五根指头陆续往里头嵌,踅摸着就绞着李郁萧的手指,两人合握一个十指相扣。

“陛下,”底下韩琰捡起正事,“臣想请陛下往踏鞠场转一转。”

“啊,咳咳!”陛下脸蛋上真好似涂有桑葚汁子,“何事要往踏鞠场?”去他大爷,底下韩琰看着,谁好意思挣动闹出来大动静!穆庭霜个狗,就是拿准这时机胡闹!还有这个货故意不去更衣,衣裳领子并袖子口上的痕迹直直蛰人眼睛。

韩琰眼观鼻鼻观心,镇静答道:“陛下生辰在即,臣备有一礼,却不能当堂献上,只好请陛下移步踏鞠场一观。”

嗯,李郁萧心想,韩琰是个实诚人,等闲不搞卖关子那一套,说要去踏鞠场才能一观可能就是要去踏鞠场,正巧他也想赶紧跑,因霍地起身:“善,这就摆驾踏鞠场。你,”他按住穆庭霜,“穆卿就在此处哪也别去,朕这几日太学的功课你先替朕瞧瞧。”

穆庭霜脸上笑笑的:“陛下当真不必臣伴驾么?”

陛下,陛下深吸一口气:“穆卿今日劳累,就在殿中歇着吧。”伴你个头,就你这一身凌乱出去,像什么话!安生待着,然后天黑赶紧悄悄出去。

穆庭霜眼睛里精光一闪,口中称诺:“诺,臣今日是劳累,便在栖兰殿恭候陛下归来。”说着作势握着手腕转一转手掌,何处劳累?嗯,就这只手。

李郁萧正往玉阶下去,看见这手势差没让绊一跤,你!穆庭霜的手今日怎么累着了?还不是伺候陛下么!李郁萧直瞪眼却无话可说,脚步更快两分,飞也似的出门,跟着韩琰往踏鞠场行去。

幸而春日风凉,坐一路步辇吹着风,陛下脸上的颜色才渐渐下去。

到得地方,李荼也在,却没往踏鞠场观殿和正场子去,而是拐着到太厩一间仓室。七拐八拐的一间仓室,四壁耸着立架,架子上堆着一些锈的戗器兵刃,看来应当是废弃已久。李郁萧纳闷,来这儿干嘛来了。这时李荼领着人亲自上前,蹭蹭蹭把架子移开,露出内里暗藏的几排立架,茬子油麻纸罩得严严实实。

一把掀开,李荼道:“皇兄,这批一千座鞍子辔头,要想掩人耳目造出来可不容易,是臣弟和韩少丞献给皇兄的生辰贺仪!”

啊,李郁萧一顿,原来是马鞍马镫。

黄澄澄的铜铁皮锃光瓦亮,摸一摸拎一拎,既结实又轻便,显见是甄选的好铁料。李郁萧心里煨得烫烫的,他懂什么,连骑马都不熟,不过拿着前世的一星半点浮沫一般的知识糊弄人,却有人,真正用心,将他天花乱坠异想天开的设想付诸实践,还想着阐扬广大,从前不过几个主子给配上,如今这批,一千个马鞍,足以武装一小支精锐骑兵。

这东西,确实不能明面上拿出来,怪不得要悄悄领来看,李郁萧拉着李荼和韩琰三个人一顿商量,好钢要拥在刀刃上,这批东西要用到哪,还须好好筹谋。

这边厢该商议的商议,该筹谋的筹谋,那头穆庭霜在栖兰殿却碰着些意外。

却也不是甚大事,织室令来复命,呈上来一件衣裳,穆庭霜不解,衣食住行,小皇帝只在食这项上有些心思,怎的还单门下令制衣?

朱漆的盒子掀开,是一件纱衣。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要停更一周,监考太忙,连,就是,设置存稿箱的本来,但是这个章节就是,本来该昨天发出去,结果莫名给我搞申了一下?今天才看到,改半天QAQ不知道这版行不行,读者朋友见谅,下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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