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近来都避着穆韧走，一来是心中有事，生怕自己一时失态露了破绽。

二来她听了裴炎似真似假地调侃，对穆韧的感情实在微妙。

转眼到北都已有月余，她虽一面憎恶特穆尔王府的所有人事，可与穆韧结交下来，却也察觉他并不是那阴纨狡诈的伪君子。

赵复清回到关内也有一段时日，不过极少传书回来，想来此事极为重要，许多内情不便细写。

而阿芙与裴炎的计划，也在几日之后迎来好时机。

裴炎为人正直，武功又十分高妙，在王府当差一段时间过后，已与府中兵将愈加相处和睦。

原先那些府兵还提防得紧，也不知是对非同出一族生来的戒备，又或是受了穆韧的暗中指使。

临到月余之后，他们对裴炎心甘情愿地生了佩服，也将他当作了自己人。

这日穆韧依规矩进宫见大汗，阿芙便随裴炎入了王府，在后院绕了许久，随后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顾宵的别院。

阿芙上回密查过书房，除去那水牢之外并无特别发现。

他二人便决定先到别处搜寻一番，若真无结果，再回书房细细搜个遍。

裴炎自是干这行的老手，警觉比旁人要高出不少。

二人动作迅速，最后又翻进了一处偏僻的厢房。

这间房似乎专用来存放货物，一排排架子整齐摆着，有古玩字画，也有奇珍异宝，看来顾宵虽只承世子位，但因功劳不浅，也有不少人前来巴结。

阿芙翻了一会儿却无所获，心中惦记着书房，暗道顾宵应是将秘密都收藏在了同一个地方。

裴炎倒是十分仔细地翻查着，阿芙不解，却听他耐心道：“阿芙，你可知躲避追查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人堆里不落单。”

阿芙细细一想，登时恍然大悟。她沉下心来，又回到早先囫囵掠过一遍的木架旁，重新翻拣起来。

她原先见那架子上放的都是不打眼的锦盒，头两个盒子翻开，无非是些大同小异的玉佩，就连自己也看不上，何况是顾宵，于是她便没再往下翻。

而现下她耐着性子将余下的盒子逐一打开，终于领悟到裴炎的本事。

就在那堆盒子之中，阿芙差些遗漏了那枚极为眼熟的玉佩。

这是极为高妙的障眼法，幸好她此刻溜留了心眼。

那玉牌瞧着并无异处，若非阿芙曾与这玉牌身后的主子打过照面，否则囫囵扫过一眼也难以察觉。

她轻轻地捏起玉佩，眸光一冷，食指缓慢地摩挲过那玉佩上的纹路。

阿芙眉心一跳，因她曾在麓州教坊见过同样的纂刻。

而那玉佩的主人正是徐国公。

她握着玉佩，又在盒子里摸了一遍，那软垫似乎并不平整，被她轻轻一按便翻起了一角。

阿芙狐疑地揭开垫子，心中不由暗喜。

嘴上也低低呼了一声：“五哥，你瞧瞧这是什么？”

裴炎闻声走了过来，他垂眸见着玉佩刹那，乌眉已轻轻皱起。

他伸手接过锦盒，将软垫下的那封信纸抽了出来，展开迅速看过，竟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阿芙好奇地探过脑袋，裴炎顺手将信纸递了过去。

只听他道：“咱们这位徐国公背靠东宫，如今只怕日日不能安眠。”

阿芙惊疑地读完信上所书，只觉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她一咬牙，恨恨道：“想不到他竟有如此下作的手段。”

若只有一块玉佩，本不足以说明什么，徐国公轻易便可推脱过去。

而那信上所写，正揭露了几月前裴炎被东宫发难的隐情。

徐国公所言，以赵诚一命栽赃到锦衣骑身上，借机到官家面前参上一本，定让裴炎背下这口黑锅，更能打压北司的气焰，届时右相再推选心腹投靠南司，官家因裴炎的祸心，自然也不得不考虑此事。

裴炎遥想那夜慎行密报，说是在麓州城见到了展长儇的亲信。

如此一来，种种疑点似乎窥得一方月明。

只是收信之人身份分明，却不知这封信为何会落入顾宵手中。

无论顾宵以此作为要挟，令徐国公或展长儇立了投名状，又或这局棋本就由顾宵所布，以期牵制东宫太子，眼下她手中拿到的物证，足以令丰京朝堂掀起一场风波。

裴炎嘱咐阿芙将物件收好，沉默了半晌，颇有忧虑道：“顾宵应当就是用类似的法子，无论是威逼或是利诱，在中原笼络了一批人马替他背书。”

他想起前些日子江湖动荡，几大高人莫名惨死应当也与顾宵的筹谋有关。

阿芙恨道：“听话顺从如徐国公之流，倒也不知能得到多少好处，竟让他愿意作蒙原的叛贼走狗。自有气节如霍老阁主，竟被他如此折磨。”

裴炎听她说到霍不通，微一沉吟，随后道：“阿芙，你带我去见霍老阁主一面，若此计可行，便速速吩咐那森布赫筹备妥当，我们尽快将他送回中原。”

阿芙点头答允，又将书信和玉佩仔细检查一番，带着裴炎潜进书房。

这回她轻车熟路地开了机关，两人进了暗道，本还走得很快，可还没入到一半，裴炎跟在阿芙身后，忽而猛然站定，又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阿芙狐疑地回转过头，还不待开口，耳畔忽有一阵风声。

紧接着，一道寒光飞刺而来，裴炎伸手一推，忙将阿芙按在墙上，整个身子压了上来。

暗道逼仄，并无多少位置容裴炎躲避，阿芙缩在他怀里，本不该有旁的遐思。可她与裴炎极少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由一时心猿意马，脸颊渐渐暖了一片。

不待阿芙说话，裴炎一掌震熄火折，暗道霎时落入极端的黑暗。

那边的攻势忽然停了下来，裴炎却立刻发现了那人的藏身之地。

他将阿芙挡在身后，几步已跃到暗道深处，阿芙只听得呼呼掌风，不多时，便有人闷哼一声，旋即没了动静。

阿芙急声喊了一句：“五哥？”

她不住地往前奔了几步，便听裴炎答话：“我在。”

她蒙着黑，撞进那人怀中，心中这才踏实。

裴炎扶她站好，阿芙垂眸，隐约瞧见脚边卧了一名黑衣人。阿芙想到霍不通上次提起那定期送饭的暗卫，心知这回他们正好打了个照面。

二人沉默不语，裴炎又翻出个新的火折，带着阿芙往前走了几步。

只听得霍不通焦急的询问：“世侄女，世侄女？方才可是你发出的动静？”

阿芙只道霍不通内力深厚，远远地便听辨暗道有异，生怕她被识破身份遭遇不测。

阿芙忙应道：“霍老前辈，我没事。”

他们走快几步，很快便出了狭窄的暗道。

霍不通听得脚步声又轻又稳，内力极为浑厚，不由狐疑：“你是何人？”

裴炎见他目不能视，却仍十分恭敬地作揖施礼：“在下裴炎，见过霍阁主。”

霍不通起先一怔，复而高声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你这身内功算是练到家了！”

末了，他又道：“方才你们可是遇着了那狗贼的暗卫？”

阿芙心有余悸道：“幸好只有一人，否则非要弄出点动静了。”

不料霍不通却急道：“世侄女，那狗贼心思缜密，在王府之中布置深远。就算你们是穆韧带回来的人，只怕消息也早已传到狗贼耳朵里。他一直不动声色，为的就是一个破绽。”

裴炎方才了结了那暗卫，心中也早已有此顾虑。顾宵布下的密网难测，只怕暗卫之死很快便会传扬出去，这些人武功不俗，忽然丧命自然会引起顾宵警觉。

只怕阿芙与他难再北都久留，眼下只有加快了结这桩麻烦事，尽早救出霍不通，快些回到关内，以防身份败露。

阿芙自然也明白个中利害，忙与霍不通解释道：“老前辈，兄长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将你救出水牢一事，你且再耐心等上几日，待我们在外安排好接应，便立刻将你救出王府送回中原。”

霍不通却是一叹：“你们实在无需为我冒险，我只怕事情有变，那顾宵狗贼定不会坐见你我轻易得逞。”

裴炎沉声道：“霍阁主，我们已找到顾宵笼络朝臣意图谋逆的物证，待你平安回到燕峡，若愿意为阿芙正身那便是关键证人。我与阿芙也不能再久留北都，此事定须速战速决。”

霍不通见他如此说来，便也不再多言，也免影响志气。

他见裴炎武功高妙，只道万一事情败露，他自当替世侄抵挡一番，由裴炎带她远走，如此也无大患，更不欠下谁的人情。

裴炎本就身兼差事，实在不好逗留太久。他们二人辞别霍不通，又让他务必稳定心气等待良机，过后便退回暗道，再将那暗卫的尸体处理妥当。

阿芙一人在前引路，裴炎撕下那暗卫的长衫绑在尸体腰上，徒手将那男子拖出了暗室。

所幸那暗卫因内伤过重而死，顾宵的书房便无需特地洒扫，只是光天化日忽然多出了一具尸体，他二人若被人发现，绝脱不了干系。

阿芙蹑手蹑脚地爬上墙头，借着树荫观察四处动静。

裴炎在一旁打量着那尸体，提脚一掀，翻转过那暗卫的右手，仔细打量着他的手掌，不由皱起了眉。

他沉吟片刻，随后对阿芙道：“阿芙，你去将小王爷引来。”

阿芙狐疑地嘀咕了一声，轻轻地飞身落地，不解地望着裴炎。

只见他嘴边浮起一抹笑意，“人既然死了，就让他再替我办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