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带路，借着月光，倒也不难走，几个人猫着腰向前。只是灌木丛高耸，南宫珏怕划到他那粉白玉嫩英俊不凡的小脸，捂着脸小跑。
沐淼见了，干脆一把扛起了南宫珏，他羞赧地挣了挣，小声喊道：“小爷能自己走！”
沐淼不放，他也压低声音道：“你怕划伤脸，就不怕划伤手？而且你手不冷吗？”
南宫珏愣了愣，想想也是，便心安理得地抓紧沐淼，朝玉小霜做了个鬼脸。
在黑暗的山林里待久了，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会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某棵树上、某片草丛中窜出来。
玉小霜全神戒备，警惕地盯着四周，虽来过几次，心中还是有些凉飕飕的，身子也忍不住向其他人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飞刀停住，回身拉着众人俯身躲进一旁的灌木丛，四人一排蹲好，八只滴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枝叶的缝隙中扑闪扑闪，飞刀的眼睛睁的最大，他指着前方某处，悄声吐出两个字：“快看！”
枝叶随风婆婆娑娑，树林深处忽地飘出一点蓝绿荧光，忽远忽近，闪烁不定。
鬼火？
这深山老林，有尸骨埋葬此地并不罕见，骨骼里的磷燃烧会形成磷火，上个月看到的，应该也是这个，玉小霜敛目。
只是她记得磷火一般多见于夏夜，因为温度高，化学反应速度快，更容易自燃，上个月出现磷火，还勉强说得过去，这都入冬了，不该再有，况且，都是在初五出现，应该不会是巧合。
厚重的云遮了月色，四周漆黑一片，林间鬼火忽隐忽现，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簇，很快，又多出好几簇来，一点一点往玉小霜他们这边移动着。
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挤在一起，瞪大眼睛看着。
鬼火翩然，似乎映照出一些轮廓，第一簇鬼火姗姗而至，随着接进，那轮廓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一张凶面獠牙的脸，绿萤萤的鬼火，绿萤萤的皮肤，长得打了弯的指甲，口中还发出“咝咝”的声响，那移动的似乎并不是鬼火，而是被这个怪物提在手中的一盏火焰般的鬼灯。
玉小霜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捂住那声尖叫，她的心骤然颤抖起来，下意识看向南宫珏，沐淼正抱着他，捂住他的嘴，只留一双瞪大的眼。
紧接着第二盏灯飘过，提着鬼灯的那位没有脸，连鼻子的凸起，眼窝的凹陷都没有，仅仅就是没有五官的平面，在鬼灯的光线范围内尤为瘆人，它另一只手似乎提着一个布口袋，不知里面装的什么，摇晃间似乎有液体滴落。
众人只觉毛骨悚然，背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相互挨着，彼此都已僵硬。
提着第三盏灯的，却是只蛇首人身的怪物，吐着信子挥着爪，螃蟹一般横行。
第四盏灯卷着风而过，是个肋生双翼的物体，还没看清楚脸，便远去不见了踪影。
有个小个子的，扁扁的脑袋，长长的身子，唧唧叫着，一蹦三跳，几乎贴着他们而过，不经意间看去，才发现，眼睛竟在脑后。
后面还有个块头很大的，身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铁锁链，拖在地上呲呲作响，磨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
仿佛是风过山林发出阵阵低啸，亦或者是这群不知名的怪物在呼朋唤友，不知何时多出了数不清的鬼灯，隐隐约约，映照出各色未曾见过的面孔形态。
南宫珏虽很想躲进玉小霜怀里，但他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眼前这些，只好强忍着恐惧，不停地哆嗦。
沐淼死死地瞪着，喉头动了两动，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草丛窸窣，正在移动的所有怪物都顿住，一并缓缓转头看了过来，南宫珏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挣脱出来，拉着玉小霜调头一阵狂奔，飞刀拖着沐淼也紧随其后。
众人一下也不敢回头，死命地奔逃，直到看到族学后门的灯笼，才心中一松，快步飞奔过去。
四人不自觉紧贴院墙，寻求一丝丝安全感，口中止不住地大喘粗气，喉头发干，半晌说不出话来。
南宫珏再也忍不住，瘪嘴欲哭，玉小霜连忙搂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背脊。南宫珏只是一时受到了惊吓，玉小霜这样安抚他，他只哭了两声便很快平静下来，抹了泪坐在那发呆。
沐淼面色青白，顺着墙壁溜坐在地上，瞪出眶的双眼慢慢缩回去，高低起伏的胸也缓缓平复，他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之前不是说看到了鬼火吗？怎么还会有那些、那些怪物？”
玉小霜在一旁听着，问道：“你们先前说的，飞刀发现奇怪的东西，是指鬼火？”
沐淼示意飞刀自己说，飞刀点点头道：“方才小的在院中，看到后山点点火光，这火光还是蓝绿色的，便好奇去看看。待小的走进山林，那鬼火远了，没看到……那些，小的就回来告诉少爷，少爷也想去瞧瞧新鲜，这不，就喊着您二位一起来了，谁知道会……”
沐淼煞白这一张脸，眼睛有些发直，愣了片刻道：“我看过有书上说，夜晚群鬼一起出动，叫群鬼夜行，某些日子的半夜里，会有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图谋着什么，会不会就是它们？”
玉小霜方才也被吓到了，哪个女孩子不怕鬼怪的？特别是一想到可能会被那些妖怪抓到，更是毛骨悚然，因而拼尽了全力奔逃，到现在还心跳紊乱呢。她那个世界是没见过鬼怪，这个世界吧，不好说，毕竟她也是一缕魂魄来着。
而且这些鬼怪和她所调查之事有没有关联，暂且说不准，但她得安抚人心，别让他们越想越怕。
她轻咳一声，慢慢说着她所知道的：“妖怪是和人们共存的另一类形态，他们有些是树石花草之灵得道，有些是由人喜怒哀乐所生，有些是枉死之人怨气所化。妖怪并非都是邪恶，正如人并非都是良善一般，刚刚看到的那些聚在一起究竟是否是为了作恶，我们不得而知，它们到底是不是群鬼夜行，我们也无法确定。”
南宫珏若有所思，沐淼却有些崇拜又迷茫地望着玉小霜：“钰霜，怎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玉小霜瞪眼：“因为你做武侠梦的时候，我在看书。”
沐淼愣了愣，有些不好意地挠挠头：“是啊，以前只知道做梦，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个世间竟是这般广阔……”
南宫珏还是紧紧地攥着玉小霜的衣袖，声音竟有些凄厉：“钰霜、钰霜，刚刚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她本来第一反应也是群鬼夜行来着，可就须臾之间，她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若这真是妖怪，以此类生物的嗅觉，不可能没有发现近在灌木丛里的他们；若这真是妖怪，对于他们四个人的突然出现，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她思忖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若是它们并没有招惹或者谋害人们，我们最好暂时也别去打扰它们，井水不犯河水。”
飞刀大概跟沐淼待久了，有了行侠仗义之心，他不解：“这样的怪物，就算没有害人，也应该把它们全部除掉吧！”
玉小霜面无表情：“为什么？就因为它们长相恐怖？那我问你，如果别人要杀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另类，你冤不冤？恨不恨？我再问你，如果你有一位漂亮的妹妹，别人觊觎她的美色迫害于她，你是要怪那人的恶，还是要怪你妹妹长得太美？”
没想到飞刀听了这话，顿时面色煞白，定定地看了玉小霜一会，撒腿跑了，一路踉跄。
玉小霜咬了咬唇，怕他们惹祸上身，一时情急，言辞似乎失当了些。
沐淼略有些担忧地看着飞刀离去的方向，叹声道：“他真有位漂亮的远房表妹，是别家府中的丫鬟，双方已定了亲，不想那女孩子被那家的一位少爷霸占了。那家夫人却指责女孩子凭借姿色勾引少爷，爬少爷的床想做姨娘，被活活打死，等飞刀从女孩子的父母那里知道消息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下人只是牲口，漂亮女子定是祸水，这大概是某类人的金科玉律，却因此害了无数人，而这类人还往往掌握了一定的权势，这是封建社会的悲哀。玉小霜若不是生在一个开明的家庭，隶属一位开明的君主，只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见沐淼要走，玉小霜有些歉意道：“替我向飞刀道歉。”
沐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他只是个……”
玉小霜打断他：“你可见过我的丫鬟在我面前自称过奴婢？我把她们当做我的姐妹朋友，看你和飞刀的相处方式，你似乎也把他当成你的哥们儿吧？我不小心戳中你哥们儿的伤心事，说声抱歉也是应该的。况且，我的本意是不要轻易去招惹那些怪物，以免惹祸上身，我的言辞激烈了些，是我不对。”
沐淼深深地看了玉小霜一眼，嘴角扯出笑，嗯了一声，追飞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