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冷凉，观望的二人吐着热气讨论案情，倒不觉得寒冷。

洛醇缓缓摇了摇头：“景家不会是凶手，但凡谋划一件事是要有动机的，景家既非皇族，又非权贵，一介布衣商贾，谋害皇帝除了会毁家灭族，什么都得不到。

若说是与人合作，那人断不会在事情成功之前，就将景大小姐推出来，一来若如此做，景家恐怕会孤注一掷，将幕后人供出，二来会寒了人心，让人不敢再与其合作，替其办事。因而景家被人利用的可能性较大。

景家起起伏伏这么些年，如今能重新兴旺，跻身为制衣界的翘楚，离不开本身的精湛手艺，更离不开东家的苦心经营。如此练达沉稳的东家，不会轻易被外人蛊惑，只有可能是被手下信任之人钻了空子，景鸾阁和粹珍斋都是如此。

罗家依附于景家，却背叛了景家，被宫家所利用，借景家制衣献衣之时荼毒。罗家冒如此大的险，必定是因为极大的利益，只不过这种利益哪是那么好占的，他们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灭口的命运。”

没想到小王爷竟如此替景家说话，让玉小霜生出些许好感来，又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景家无辜，还查什么？”

洛醇道：“知道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毒衣毕竟是景家送上去的，景大小姐被替换，动手投毒的也是景家的工匠，景家，怎么也要领个失察之罪。此外，还需要证据，证明此事是由旁人指使，罗家执行，与景家无关，才能将他们摘干净。”

玉小霜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因此，我们要去找的证据，就是这毒香料，毒香料由谁制作，谁便有洗不去的嫌疑。

你方才所说，郁金毒香料熏在衣服上，和浸过丁香的线，再加上其他的草药香料成毒，真是好计策好手段。

可这一切都要计算精准，恐怕要多演练试验几次，罗大兴的屋子里有没有找到使用过的痕迹，或者剩下的郁金毒香料呢？”

“不曾找到，罗登住的地方也搜过，应是毁去了，且我调阅过大理寺的档案，上面记载，景老太爷查看过，这毒香料的制法工艺，与罗大兴以前的所制的，大相径庭。

大理寺也请来京城中其他懂香制香的师傅查验，这香料与景鸾阁日前所制作的香料确实不同，俱是认定此毒香料只怕并非罗大兴所制。”洛醇意有所指。

“既如此，罗登攀附宫家，而宫家的浮月楼又恰好是做香料营生，因而此香料很有可能是出自宫家浮月楼。可若真是如此，宫家必将早早毁去，不留半点痕迹。

也就是说，若我是凶手，我会想尽办法毁掉凶器，或排除凶器与自己的联系，或掩盖凶器。”这是回答之前的一问。

“可，那是宫家。”寒风让洛醇双眼微眯，紧盯浮月楼内，目光比夜色更幽暗深沉：“当年女帝在位之时，宫家一跃成为皇亲国戚，宫氏入朝为官居多，占了朝堂的半壁江山，隐隐威胁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在亲族与亲子之间，女帝毅然选择亲子，便一点一点对宫氏为官进行打压限制。

女帝晚年之时，立下族规：宫氏一族，每代只有长房嫡子方可通过科举入官，作为补偿，女帝下令，每一代皇帝的嫔妃名额，必留一个给宫家女，算是保住宫家荣宠不断，当今的宫婕妤便是宫氏女。

然而官场凋零，宫家女并非都得宠，宫家渐渐衰败下去，近百年，有宫氏子弟经商有成，重振家业，才有现在的这个样子。

如今浮月楼的东家便是宫家二房长子，宫万笙，此事若真是浮月楼所为，看似合情合理，但他们不会自掘坟墓。从罗大兴被灭口，查到罗登，再查到浮月楼，并非难事，若毒香料真是出自浮月楼，宫家必定被叛为谋逆。

如今还有很多人认为这天下有宫氏的一份，宫家倒了，倒是为那些谋夺天下之人除去了一个绊脚石。宫家制作毒香料，下毒谋逆，事发被抓，可以算是牺牲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宫家应该不会那么傻，恐怕是有人利用教唆，许以重利，或者要挟。

既如此，宫家可能会留下毒香料牵制对方，以防成为弃子。”

玉小霜心道：不见得。

女帝宫芷鸢虽姓宫，但在古代，出嫁从夫，她嫁进洛家，从此就是洛家人，她为洛家为其子处处打算，甚至不惜对亲族下手，不得不说，女帝是一位极理智极具政治手腕的女子。

虽是平衡各方利弊，让宫家通过裙带关系，仍然保有皇亲国戚的光环，但包办婚姻总是苦大仇深幽怨多，身为帝王，皇权神授，选妃却要受先人限制，必定不满，这种不满转嫁到宫氏女身上，自然不得宠。

而宫家若是感念女帝一片苦心还好，若是觉得女帝完全不顾娘家，不仅皇权给了洛氏，限制宫氏生存，还让宫氏与洛氏世代联姻，时刻被洛氏压制掌控，宫家对女帝有没有恨？必定是恨意满满，对洛氏有没有怨？必定是怨声载道。

而宫家只能咬着牙，如履薄冰，成为这样一个让人忌惮又怜悯的尴尬存在。

“宫芷鸢是宫氏女，宫婕妤也是宫氏女，如果她掌握了足够的实力，她会不会效仿当年的女帝，改朝换代，自己称帝呢？”玉小霜双目晶亮，恍若星辰坠落其中，当年，武则天可就成功了呢。

“要称帝早就称了，这么多代的妃子呢。”洛醇冷漠而怜悯道：“据说女帝给宫家的家规第一条就是：宫家子孙不得觊觎皇位。”

玉小霜挑了挑眉，若真存了那心思，区区家规又怎能拦得住？不过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被人利用了，或许会留有证据，如信件之类，如毒香料或许还有，他们既然借了宫氏的手，怕是想让宫氏与皇家的矛盾激化，最后一并解决，改朝换代。到时候满朝百官只怕也会遭到威胁迫害，这毒香料用了一次，想必不在乎再多用几次。”洛醇也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所以，需要我怎么做？”玉小霜问。

洛醇看着她，不语，玉小霜笑了：“让我替代惊蛰，必是有原因的。”

“陆大姑娘果然聪慧，你看这宫家和浮月楼，你若要不声不响地潜进去，有多大把握？”洛醇朝前方的大院子，扬了扬下巴，问道。

玉小霜笑着，掩盖樱唇下的咬牙切齿，果然是让自己送死来了啊：“小王爷，您觉得呢？”

洛醇似乎不曾察觉玉小霜的怨念，道：“巡逻的护院好糊弄，树上的暗卫有点麻烦，惊蛰重伤未愈，小满又不擅长方面……这么严密的守卫，只怕，秘密不小。”

我看起来像是擅长这方面的吗？玉小霜继续维持着假笑道：“小王爷，其实吧，我就是个单纯的镖师而已……”

洛醇笑意更深：“放心，给你加银子……而且，还有一点，我有些在意，小满晚间去打听了些有关宫家、浮月楼的消息，经商方面暂且不提，有好些人回忆说宫万笙近一年的行事风格与以往不同，关于香料方面，关注的多了，但懂得却好似少了……”

“……你怀疑……”他是那个意思吗？

洛醇正色道：“一切还未可知，要辛苦陆大姑娘了。”

嗯，陆天霜需要银子，玉小霜需要查案，成交。

玉小霜状似无奈挣扎了一番，应承下来，约定好暗号，洛醇原地放风，玉小霜趁夜暗访。

方才一圈，了解了大概方位，玉小霜潜入浮月楼，摸到制香的院子外，内有重重护院把守。

如果是她，犯案后会销毁毒香料，不过也不排除其他可能，若毒香料还留存着，要么就藏得万分隐秘，要么就混在这些香料以内。

混在其中，自己可就分辨不出来了，玉小霜决定按前者推测去找。

一般情况下，最高最大最华丽的，一定是重要人物待的场所，玉小霜毫不犹豫地攀上三楼，贴着暗卫们的视线死角，溜进看起来最好看的屋子，还未散去的熏香阵阵。

玉小霜蹑手蹑脚的翻找，没有状似香料的物体，没有信件没有密室，她将翻查过的东西一一归位，耐心又谨慎。

玉小霜退出来，猫叫了两声，长长地拖音，往宫府掠去，洛醇收到讯号，也不动声色地转移地点。

查找信件可是南宫钰霜的强项，除书房卧房柴房这些比较常见的地点，还有烟囱里，瓦片下，池塘边等等一些奇特的地点。

玉小霜掌握了南宫钰霜的经验，决定从正常的地方开始入手，卧室亮着灯，先去书房。

偌大的书房，满书架的书，这些书都有些陈旧磨损，似乎时常被人翻阅查看，却又小心翼翼的妥善保存。

宫万笙走得是正常的路线，书架后有暗道，移动架子上的盆栽就会出现。

突然，一阵尖利的猫叫刺入耳膜，有重要人物来了，很可能就是宫万笙，叫了三声，有三个人，叫得急促，人来得很快。

玉小霜关了密室门，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脱了黑斗篷，一身白衣翻出窗外。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开门的小厮就看到白色衣袂翻飞不见，哆嗦着：“宫爷、宫爷，有、有鬼!”

宫万笙让人点了灯，似乎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有些凌乱的地毯。

鬼，可是没办法弄乱地毯的，装神弄鬼的人，倒还有可能。

他吩咐道：“有客来了，还未招待，怎好让人离开？去追。”

小厮急忙领命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