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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茶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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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丘坐落于矩州筑城内,江汉郡的壁侧,秀峰绵延,葳蕤青翠,正值草木盛长的时节,入眼天地间尽是碧色。

“来碗茶。”

柳惟安叼着根狗尾草,掰了截枝条充作发冠将青丝盘起,头戴顶从翟府辇夫处花五文铜钱买来的自编草笠,衣摆还印着被岑扉的燃烧符灼出来的焦黄痕迹,裤腿管半卷,抬起一只靴蹬在支起这间路边茶棚的木桩上,嗓音低沉。

茶翁斜眼睨见他别在腰间的那柄长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利索抓起只粗瓷白碗用铜勺舀满了深褐色的凉茶双手递到他面前。

柳惟安接过茶碗,捏起衣袖蹭了把碗口,继而仰头灌下两口,漫不经心道:“日日在这卖茶,有赚头么?”

“少侠说笑了,倘若没有赚头,老朽日日在这大汗淋漓的瞎忙活么?”茶翁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泥径,取下汗巾擦了把额头,松懈地闲坐在杌子上歇脚。

“此处往来的人不多,担心你赔本。”柳惟安转进棚内将茶碗搁置在八仙桌上。

茶翁回首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少侠多虑了,此乃江汉郡通往筑城的必经之路,赔不了。不过少侠来的不是时候,晚些人多。”

柳惟安微微颔首,状作若有所思,“老翁卖茶多少年?”

“几十年了!”

茶翁起身给自己也舀了半碗凉茶,背着棚子与少年对坐,眯眼笑笑,

“老朽打幼时起便学着帮家父卖茶了,及冠后又自己支了间茶棚,原先是打算在牂牁郡郊砌间茶舍做生意的,不想那地方是茶贩们的香饽饽,每五步便有一间茶棚,哪里轮得到老朽发财?还得日日为抢客、讲价等事争得鸡飞狗跳,倒不如此地清净,说不准赚得反倒能多些哩!”

“在哪都不容易。”柳惟安叹了一声,端起茶碗凑到唇边细抿,“此地清静,偶尔还能歇上一歇,也用不着为生意与谁争得脸红脖子粗。”

茶翁一拍大腿,嘬了口凉茶砸吧砸吧嘴,连连颔首道:“老朽就是这样说!少侠真乃老朽知音,老朽...”

“一碗凉茶。”清朗明媚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茶翁咽下话唰地转过头,只见一位高挑俊俏的黑袍少年立在茶棚前笑靥浅浅。

茶翁晃了晃神,迟钝地立起身颔首应下,伸手去抓垒成一叠的粗瓷碗。

沈子陵见状钻入棚中,径直走到柳惟安所在的八仙桌旁拉开条长凳坐下。

“你来做什么?”柳惟安瞥了眼忙碌的茶翁,压低嗓音怒问。

“我不来,你是打算与人家唠到拜了把子再开口打探么?”沈子陵剑眉一挑勾出声讥笑,揶揄道。

柳惟安被噎了一下,见他窥到了自己适才套近乎的模样,暗骂一声阴险,两颊不自觉涌上绯红烫意,紧蹙眉心欲抬手搔搔头缓解尴尬,却不料遭头顶的草笠给挡了回来,只得作罢,破罐破摔般扬起脸,“你懂什么!都说打探了,自然是要混熟些才好开口啊。”

“喊你探听些消息,又不是喊你来作贼,装什么江湖侠客?”

岑扉几人紧随其后也钻入茶棚内,拢起折扇朝柳惟安的草笠上轻敲一记,笑骂,

“你打一开始便露馅了,柳公子,何不出去瞅瞅哪家剑客会如你一般娇贵,喝个茶都要先擦一遍碗口?”

柳惟安一愣,汹涌的怒意瞬时在心间澎湃开,他涨红了脸,噌地立起身摘下草笠甩手摔在地上,“敢情你们就蹲在不远处打量着要看我闹笑话呢?”

茶翁听见响动,端着碗凉茶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柳惟安瞥了他一眼,从袖间掏出几文铜钱留在八仙桌,俯身拾起地上的草笠一言不发阔步离开了茶棚。

“你上哪儿去?”柳衿一跺脚,随之冲出茶棚使劲拽住他的手腕,“站住。”

“用不着你管。”柳惟安随手甩脱她的桎梏,“阿姐不是也跟他们一块在捉弄我吗?”

柳衿撒开手退后半步,“别这么幼稚,除了你自己一贯喜欢捉弄旁人,旁的人谁要平白无故来捉弄你?你又何故要将旁人往坏处想?”

她的眉眼间也染上了愠怒,“师尊素来刀子嘴豆腐心,此番是你自己非要出风头,嚷嚷着要先行来打探消息,师尊这才给了你这次历练的机会,他不过是担心你心浮气躁会将事情办砸才不远不近地跟在你身后准备收拾烂摊子,谁晓得你会跟茶翁闲谈半日没问出一句有用的话?”

柳惟安咬着牙,“不过是打探个消息,他怎么就认定我会办砸?难道在他眼里,我柳惟安连讲句话都不会吗?”

柳衿指着他怒道:“师尊自有他的思量,你又没有接过卷轴,你晓得些什么?你可知我们为何拂晓便得从翟府起身辞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筑城?你可知你与茶翁侃侃闲谈的那些时间对于西施丘上正在遭遇妖物困扰的村民而言有多难熬?咱们又不是来作贼的你直截了当问他有关西施丘的消息不就得了?根本无需那般东攀西扯!你自幼便是这样爱出风头,别忘了你能有而今的身份仰仗的全是阿爹在扶华楼的地位,倘若光凭你自己谁还尊你一声柳公子?我看你迟早得栽个跟头吃次亏,才算是能晓得厉害!”

“岁宁。”

清冷如霜的嗓音自不远处飘来,柳衿的怒意登时被激散了大半,她克制住要打冷颤的欲望拧着脖颈回首。

“元长老。”

柳衿僵硬地转过身,缓缓鞠躬作了个揖。

多年前的那桩栽柳事件,她与元窈之间恍若隔了一条跃不过去的血海鸿沟。

平日里仅有的几回三言两语也大多是由柳衿主动开口挑起,以元窈疏离回应作尾,萦绕着一股挥不走的生疏尴尬。

今日倏然被这位高高在上的拒霜仙主动唤了句表字,除却无端腾起的受宠若惊,她心头还有阵抹不去的别扭。

“岑扉长老寻你。”元窈道。

柳衿偏头地朝茶棚内望了一眼,不敢有疑,应了声便疾步往回走。

“外头暑气重,早些回来。”元窈施咒凌空托起捧霜雪芙蓉花抬手向少年送去,轻声嘱咐道。

巴掌大的霜色木芙蓉在两人的距离间洒下一串幽香,于湛蓝的苍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当当落入柳惟安掌心,沁人心脾的凉意瞬时自四面八方涌至他的身心。

柳惟安略略颔首,也不朝远处走,停留在茶棚外的小溪旁蹲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愣神。

“师尊寻我何事?”柳衿被折腾得没了脾气,踱回茶棚内开口便问。

岑扉正在向茶翁打听有关西施丘的传言,闻声怔了一瞬,薄唇紧闭并不作答,反而去看紧随其后返回茶棚的元窈,眸光质问。

元窈不动声色别开交错的视线,对柳衿道:“坐。”

柳衿见状立即回过味来,却也不言明,安静挑了张长凳坐下。

“老朽想起来了!”茶翁锤了记大腿,侧眸凝着茶棚外某座山丘的轮廓,咂咂嘴道:

“什么西施丘呀!那原本不过是一座无名荒丘。老朽年少时来这开茶棚,曾听当地人讲起过那座山丘,因着地势崎岖,杂草繁茂,那座丘一直是荒着的,直到某日江汉郡冒出来群流民说要在此定居,其中有一位姓姚...还是姓姜的姑娘生得娇艳,被人夸作貌比西施,当地人口中的那座丘、那座丘便逐渐变成了西施丘、西施丘,也就是郡中那些个想向人家姑娘求亲的小伙子念着讨人家开心的,没成想竟传开了去,人人都晓得江汉郡有一座西施丘了。”

“老翁可还记得更多?”岑扉趁热打铁问道。

茶翁摆摆手,“还记得什么呀!都过去几十年了,是上上辈的事儿咯!老朽初到江汉郡时西施丘上的人早都死光了好些年了,不过是偶然间听人提起过一回,这才模模糊糊晓得些东西。”

“老翁,可还记得当时的人是怎么说的?”宋幺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有味。

茶翁为难地骚了搔头,蓦地瞪直了双眼,压低嗓音幽幽道:

“老朽只记得西施丘那地方邪乎得很,听闻当年丘上的村名一夜间全都消失不见了,连屋门都未曾落锁,家中柜里还存着没吃完的剩菜,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人扛着锄头打外面归来似的,可诸位猜怎么着?”

茶翁抬眸望着几人的面孔扫了一圈,道:

“没有人会回来,他们再也没有回家。晓得为什么吗?死了,都死光了!江汉郡的人见西施丘一连几月不闻人声,也无人下山,春心萌动的小伙子们几月未曾瞧见来镇上买胭脂的姚...姜...姚姑娘吧,都按捺不住结了伴去西施丘探访。

他们勾肩搭背地在西施丘转了一圈,连着推开了好几间屋子都寻不见人影,扯着嗓子喊也没有人回应,还隐隐嗅到了饭菜馊掉的酸腐味,于是捏着鼻子又跑去田间寻耕种的大人们,却不料田间也是空无一人,整个西施丘就宛如一片无人之境,静的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他们渐渐地有些害怕了,却无人愿意头一个开口承认自己的退缩,于是都硬着头皮继续找。

一直找到某座大宅事,那股若有若无弥漫在空中挥之不散的臭气一下子浓烈起来,几人呛得直扣嗓子干呕,缓过神后忍着狂跳的心推开府邸大门,瞧见...瞧见拿红绸布铺了满地的厅堂内,躺了几十具半烂的死人!那股萦绕在空中的臭气,是尸臭啊!”

茶翁收回浮夸的神情,捧起茶碗嘬了一口,“这事啊,是当年结伴上西施丘寻人的小伙子中的一位讲给老朽听的,他讲得更绘声绘色些,老朽当年被吓得好几晚都没睡着呢,看来老朽讲故事的功力远不及他,瞧诸位的表情仿佛并没有被吓到。”

他扫兴地摇摇首,道:“有人说当时丘上正在办喜事,是新娘忽而发了狂毒死了全村的人,也有人说是一帮贪财的马贼被丘上的敲锣打鼓吸引了去,将全村人都劫财夺命了,总归是发生了桩极怖人的事。

此后许多年江汉郡的百姓都对西施丘避之不及,连一不留神提及了都得呸口唾沫,虔心拜一拜再念句有怪莫怪。

不过那帮村名也算厚道的,死后也不折腾人,几十年间老朽从未听闻西施丘闹出过什么事,连句哭声亦或是一句‘我死的好冤啊’都没人听见过,江汉郡的人慢慢地也就没那么避讳了。

不过前阵子反倒闹出事了,老朽没打听错吧?来老朽这喝茶的十个里有九个都在谈论这事,老朽的耳朵可灵着呢,光听便能晓得个七七八八,诸位也是为了前阵子那事才来的江汉郡吧?先前那位少侠,老朽光听他轻轻柔柔的口音便晓得他不是矩州人,哈哈。”

茶翁见岑扉颔首,也跟着点点头,“你们莫不是要上西施丘?老朽半身踏进黄土的人了,要拦也拦不住,不过相见即是缘,老朽该劝还得劝一劝。”

他朝上指了指,“那座丘而今上得去,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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