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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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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捡他残局,与接手这烂摊子有何异?

安子夜幽怨地眯起眼。

可即便瞧出她的不满,裴宁轩也只是噙着笑一言不发,显然并无打算要体谅她的尴尬处境。安子夜暗暗横了青年一眼,目光转投向对面,却见那楚楚柔弱的女子眼底有敌意一纵即逝,虽转瞬苏清菡便礼貌地笑笑给揭过,但前世就从妃嫔眼里见惯了不甘与妒恨的安子夜又怎会看错?

她怔了怔,垂覆眼帘,盯着棋盘无奈扯开嘴角。裴狐狸素来喜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前世这般,今世亦然。

白玉纹枰上,棋子星罗错峙。

黑子礼让,攻守有度,看似温和,实则每次落定皆在谋算里,一着着滴水不漏。如此从容且步步暗藏杀机的棋风,除裴狐狸,这世上也难再找第二人。而白子,棋风内敛,重在固守,虽尝试过突破迎敌,但遭遇黑子反咬又会立马回防,是极其谨慎的打法。面对强劲对手谨慎些原也无错,只不过这二人,一个唾手可取胜却故意信步闲绕,一个总是按兵不动,恐怕再缠缠绵绵大半日也未必能分胜负。

此局毫无疑问是裴宁轩占上风,他甚至可随时制胜,如今战况久持不下,必也是因他有拖延之心。可安子夜想不通,裴宁轩为何要拖延棋局?总不能是有意在等着她吧?

狐狸的心思总是难叫寻常人参透,她也懒得再多猜,专注于棋局。挺凑巧,她刚好就是与这二人截然不同的攻击型弈手。

黑子一改此前棋路,急冲冲横杀而来,转瞬毁去满盘安定。

苏清菡讶异抬眼,入目是邵淑垂着眸盯望棋盘认真思量下一手的姿容,漆亮如墨的棋子玩转在她素净细指间,好似一尾轻盈跃沉的黑鱼。

视线微挪,再落于她的左手。青年把持着那截玉腕不容人挣脱,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压在女子腕间,时轻时重缓慢揉圈,虽强势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红玛瑙珠串顺着女子的细腕滑落,撞上那二人肌肤紧贴之处,停住,莹润艳丽的红珠子挨着青年指尖投下一抹暧昧淡红。

她身子一僵,咬唇噙着苦涩收了视线。垂眸再去观棋局,却是心底冷笑。邵淑这是打算全盘推翻黑棋布局,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此举亦会覆灭黑子的优势,那张压制她已久、时刻在威慑她的密网终于被撕破,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反攻时机。长睫荫覆下,眸底那泓哀怨里渐而浮起讥讽之色,苏清菡捻起棋子毫无迟疑攻向黑方薄弱处。

原本还无声无息的战局蓦然硝烟四起,杀伐气荡天,裴宁轩定眸旁观黑白棋子一来一往厮杀,竟不自觉看入神,连替人揉摁穴位的事也无意识松懈下。

便是这时,露了空隙,那人冷不防挣开他缩回手。裴宁轩醒神,侧首望。姑娘却佯作不察,浑似什么也未发生,将手拢在袖中,盯着棋盘一眼都懒得理会。

“……”他忽觉气短。

此女莫不是没良心?他方才难道不是在对她好?若给叶羽撞见,只怕又会挂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可偏偏她不领情,视自己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见止了嗝,裴宁轩便不再愿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于是别过脸,甩开折扇,猛然扯走自己被她压住一角的衣摆,往旁稍挪了挪。

安子夜:“……”

虽她并不打算搭理裴宁轩这大张旗鼓的反击,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二十岁的裴狐狸比二十五岁的裴狐狸幼稚得不止一点点!

那二人的小举动毫不避讳旁人,苏清菡咬碎了牙也终是没能忍住。

“王妃。”

寒意迎面袭来,安子夜抬起眼,撞上一道似要生生将她撕碎的视线。苏清菡勉强压住怒意,“到您了。”

半息噤声,安子夜垂下眸,捻子落定。末了,抬起头浅浅一笑。

“承让。”

苏清菡暗惊,忙低头去看,很快本就郁沉的心再次往下坠。

不知何时开始,黑子的薄弱处已然衔聚起一堵堵坚厚缭墙,截断了白子的攻陷,而最初横冲直撞犹如散沙攻来的黑子此刻就像是一支乘风出动的黑甲铁骑,一朝间杀得白子土崩瓦解堕入死局,再难回生。

一时轻敌,便眼睁睁见白子穷途末路,苏清菡懊悔愤懑之余,竟还不可控地滋生了几分忌惮。黑子状似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执棋者心思诡谲缜密之可怖毫不输宁轩哥哥……

端量着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苏清菡压下心头涟漪,敛首嫣然。

“王妃棋艺精湛,民女心服口服。”

“侥幸罢了,苏姑娘不必在意。”

观棋如观人,苏清菡并不觉得有如此张扬棋风的人会真心谦虚,暗嗤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旁侧青年。

裴宁轩尚未回神,盯着棋盘一言不发,她正欲出声提醒,却无意又望见男子隐在密睫之下的凤眸里有星点火花燎开,一寸覆一寸,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吞噬那两方幽深寒潭。苏清菡一愣,好半晌才后知后觉明白那是什么。

那既是惊,亦是喜,是对执棋者由衷的欣赏,还是重逢以来她唯一一次从裴宁轩眼里看见的生气和色彩……

似有什么正撕破血肉涌出,堵在胸口,愈积愈多,叫苏清菡快喘不过气,她狠狠掐住指尖,任凭指甲深陷进皮肉里袭来钻心痛感,勉强保持镇定。

“宁轩哥哥,清菡出来得太久,身子有些不适,就先退下了。”

裴宁轩抬眼,见她唇色苍白便未多想,温声应下:“好,你且先回,本王请郑大夫来给你看看,日后有事,也只管遣婢子来通传,不必亲自往这里跑,仔细养病。”

压住嘴角的苦涩,苏清菡勉强一笑,冲二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苏清菡前脚刚走,后脚裴宁轩就将叶羽唤进,吩咐他去请了郑大夫入府。安子夜见这场戏也该散场了,下意识站起,不料袖口被人拉扯住,结果没个防备又摔坐回去。

后背抵靠上男子结实的胸膛,她呆滞了两息,紧接着便被一下较一下清晰的“突突”声给扯回神。

那是心跳,并非听见,是透过肌肤和衣料传来径直敲打在她心口。她从不知,惯来从容淡然的裴狐狸竟也能心跳得这样快,似雷声震撼,又似马蹄响急促,像是下一刻就能破开胸膛而出。

安子夜讶异地仰面往后看,越过青年流畅好看的下颌,对视上那双居高幽幽凝着她的双眸。可还未等她辨清那人眸底的情绪,裴宁轩却已松开她,往后退了些。

再扭头看,青年仍是素日里的云淡风轻姿容,好像方才的心跳声与他无关。

错觉吗?

或者,只是肌肤感触要更敏锐,实则他的心并未跳得那样快?

“王妃还是不愿和本王对弈?”见姑娘盯着自己出神,裴宁轩打破沉寂笑问。

安子夜收回思绪,弯起眉眼。

“王爷可否让我赢?”

“让你五子。”

“我要赢。”

青年抿紧唇,眉梢悬了几分无奈,“这样的对弈有何趣味?”

“嗯,无趣,但我还是要赢。”

“……”

从未碰见这样执拗的,裴宁轩哭笑不得,一时竟没了辙。

裴狐狸这人,可以没底线,但一定是有原则,绝不轻易将胜负拱手相让便是他的原则之一。此刻见男子不吱声了,安子夜便已知晓答案,也不纠缠,径直坐回书案前。

此一事,并不如安子夜所想那般已了。是日入夜,二更梆子声落,闭目坐在妆镜前,飞萤拿着檀木梳篦一下下替她通发时,仍轻声禀道:“王妃,听说夜里苏姑娘的病又重了些,大夫刚刚才离开。”

安子夜睁眼,盯着镜中人好一晌子,方出声:“稳住了?”

“嗯,可折腾了好一会儿,苋香还跪到了竹楼前,求着王爷过去看一眼呢。”

苋香是苏清菡的贴身侍婢,去清雅苑拜访时安子夜曾见过一面,不如主子会做人,轻慢高傲都写在了脸上,平日里可把飞萤给得罪坏了,小姑娘数落最多的就是这位。

“那架势,奴婢还真以为要……不过到最后王爷也没去,只派了顾嬷嬷。顾嬷嬷探望后却只说没什么大碍,可见,都是那位装出……”飞萤忽而话一顿,想起王妃素来不喜她们说人闲话,是以忐忑看了眼主子,犹豫改口,“王妃可是想去探望苏姑娘?”

安子夜彼时正比对着镜子里暗暗估量头发长了多少,冷不丁听到这问,失笑,“王爷都不去,我上赶着做甚?”

“奴婢以为您想和苏姑娘交好呢。”那日二人相谈甚欢,此后王妃也不许她们说苏姑娘不好……飞萤真心这样以为。

“你莫乱猜,我与她交不了好。”

此前她是打算相安无事,往后怕是连这都难了。安子夜并未有多余情绪,懒懒起身往床榻走。

“夜深了,歇吧。”

“是。”飞萤放回梳蓖,待主子睡下,便落了帐帘,点燃新烛换下里屋快燃尽的残烛,转身又去熄了外屋灯火,方轻步退出。

*

翌晨。

用过早食,安子夜借消食的空隙翻开飞萤交上来的账册。小姑娘的字迹歪歪扭扭颇为潦草,辨认起来费劲,但识字不过半月余,如此成果已是不易。

她抬眼,冲紧张守在一旁的飞萤弯起眉眼笑了笑。

“不错,有很大长进,往后也莫松懈了。”

小丫头双眸一亮,“是!”

这般,她才提笔蘸了墨,将几个错别字圈出,又在旁书了正确写法,叮咛道:“这些字复杂些,容易写错,你闲暇时需多多练习。”

飞萤认真跟着在掌心画了画,使劲点点头应下。

册上一笔一笔账记得细致清楚,昨儿个小半日,飞萤已换出十五件珠翠,置得银钱两千六百二十两,这还是她特意挑拣出的成色较差那一批,若将剩余的都换出,绝对是一笔可观数目。

想到此,她眼角残余的最后一丝睡意也无了,精神百倍,正要收拾收拾去清月阁时,念春步子匆匆从外头走进。

“王妃,宫里又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关心您的身子,日日寝食难安呢。”

寝食难安?皇后这般时不时惦记着传她入宫,拉她结党对付裴狐狸,才真叫她寝食难安呢!

安子夜抿唇放下账册,终是叹口气。见主子起身,飞萤讶然,“这次不推辞了吗?”

“不推了,你同我一起去。”

召了已有好几回,往日是以养病为由给推辞,可若再推,只怕对方要起疑。

这或是给她的警示,光有钱无用,还得有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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