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之不知从哪拿出只口罩,下车时交代李呈戴上。
“吃饭也戴?”
“你不是不吃吗?”王晏之反问。
“那多难受。”李呈不爱戴口罩,憋得慌,拿在手上扯来扯去,让王晏之拿回去。
勾起两边的耳挂,亲手给他戴上,衣袖蹭到李呈侧颈上的皮肤,刮出一片颤栗。
李呈哆嗦一下,如临大敌,仓惶向后退了半步,那股淡淡的冷木香始终在身边萦绕不去。
是王晏之身上的味道。
“走吧。”王晏之错开目光,率先朝餐厅走去:“进去再摘。”
李呈跟上去,在他身后狠搓了一下手臂。
侍应生领着他们一路走到一个较为幽静的角落,是个折起来的三角形偏角,连用餐的桌子都是同三角形严丝合缝的古怪形状。
李呈睁着眼睛,这看看,那看看,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王晏之点了个套餐,额外要了份冰激凌:“口罩可以摘了。”
他们坐的位置在视觉死角,十分不引人注意,李呈睁着眼睛朝两边望了望,忽然问:“你是不是担心被拍?”
王晏之放下手机,示意李呈说下去。
“书里都这么说,有钱人包养小明星最忌讳让人看见。”李呈念念有词:“虽然我没有多红,但好歹是上过热搜的,说不定已经让人认出来了,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我,不过你别担心,咱们是叔侄,是长辈和晚辈的正经关系,不怕。”
王晏之笑了。
素来冷峭的眉眼蓦然一弯,笑得又浅又淡,是李呈从未见过的模样。
“你笑什么?”李呈摘了口罩,有点不高兴。
他这么笑让李呈感到不太舒服,好像他是什么很可笑的人。
“你都看什么书?”王晏之道:“说给我听听。”
李呈随口说了几个,王晏之饶有兴致,一一记下,打算找时间观摩学习一下。
“目前就这些。”李呈舀了勺冰激凌,心想他好歹也算博览群书,上下几千年的文学的造诣积累在一块可不是吃素的,姓王的心里那点弯弯肠子休想逃过他的法眼。
王晏之的眼神却在他说完最后一本时变得玩味:“摄政王一胎八宝?”
李呈当即道:“我没有含沙射影你的意思。”
王晏之摇头:“正常人一胎生不了八个,何况是男人。”
“那是你见识少。”
他就看过有男人生孩子的。
一胎十八个!
不过这话是不能当着王晏之的面说的,他年纪大了,恐怕接受不了这么新潮的东西。
“那你多跟我说说。”王晏之抽了张纸巾给他:“好让我长长见识。”
说起这个李呈就来劲了,正给他安利最近新看的一本古代种田文,主角同他们一样,也是穿越去的,不仅发家致富奔小康,最后还做了皇后。
李呈兴致高昂,手舞足蹈地同他说:“螺蛳粉,你知道螺蛳粉是什么吗?”瞳孔亮晶晶的,十分憧憬的模样:“据说是臭的,有机会我也要尝尝。”
“你想吃的话,明天就可以去。”王晏之注视着他,已经很久没听李呈用这样欢欣的口气同他说话了。
“明天?明天不行。”李呈用勺子戳戳冰激凌:“明天要干活,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我得上班挣钱。”
“我有钱。”王晏之拿纸巾擦手,慢条斯理道:“养一个你不是问题。”
李呈哽住。
猛炫一大口冰激凌,哆嗦一下,说:“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又一口:“你过去不是总教育我,要我不能只想着依靠别人,要独立,遇见事情不要一直问为什么,要思考,还说我的脑子再不用起来干脆就别要了。”
其实就是嫌他烦,李呈都知道。
这下轮到王晏之不说话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些。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李呈说:“不过如果你百年之后后继无人,我倒是可以辛苦辛苦,替你抗下这个担子。”
“你倒是孝顺。”王晏之不冷不热道。
李呈又不敢作声了。
王晏之重新拿起筷子,过了一会儿又放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呈抬起头,古怪道:“哪里不一样?”
王晏之凝着他,虽然还是没想起来那话究竟是他什么时候说过的,仍旧耐心地同他解释:“从前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着天下和百姓,我自然要对你严苛些。”
冰激凌化了,李呈低头拿着勺子搅来搅去,就是不接他的话。
姓王的又在给他洗脑了。
这叫什么?李呈想了想,哦,pua。他过去就是这么pua了其他官员,如今又来哄他。
还说不是狼子野心。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见他心不在焉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王晏之不禁蹙了眉头。
“叔叔。”李呈突然开口,同他说:“我在博物馆没看见大靖的东西。”
搜索引擎也一无所获。
王晏之心头一软:“想家了?”
李呈摇头,比起规矩森严,这不许那不许,日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洗漱,一边打瞌睡一边听朝臣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一年到头也出不去一次的皇宫,他还是更喜欢这里一点。搅着融化的冰激凌,心中惶恐,便同王晏之说:“我怕。”
“怕什么?”
还能怕什么。
怕他是被自己的药毒死的,怕大靖没了皇帝和摄政王,从此祸乱不断,怕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怕做大靖的千古罪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李呈比谁都明白,大靖能有后来的风调雨顺,王晏之居功至伟。
“怎么不说话?”王晏之太过温和,让李呈忍不住红了眼眶。
王晏之呼吸微沉:“哭什么?”
“叔叔。”李呈揉揉眼睛,憋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你说大靖会不会在咱们刚来这的时候就让人给灭了?一点东西都没留下,那得灭得多惨啊!”
李呈伤心不已,恨不得当场跪下,冲着外头给他短命的父皇磕两个。
“不会。”王晏之从桌前起身,大手罩在李呈头顶,轻轻道:“别胡思乱想,有你没你其实没那么要紧。”
李呈抬头:“你骂我?”
王晏之抹了他的眼泪:“这怎么会是骂你。”
“那……”李呈想到自己落水前给出去的那包毒药,心中十分不安,小心打量王晏之,说:“没我不要紧,没你也不要紧吗?万一那些狗贼听说你死了,来夺我李家的江山怎么办?”
他越想越伤心,哭着说:“我们老李家可就剩安城那一根可怜的独苗了,他还那么小,会不会有人不服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是没可能啊,就像你当初那样对我……”
声音戛然而止。
李呈捂住嘴,突然安静。
王晏之看他片刻,并不计较他说漏嘴的那句。
替他将脸擦干净,笃定道:“不会灭国。”
“你怎么知道?”
王晏之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呈不信他。
心里难过,悔不当初。早知道他一脚踩空,这么轻易就死了,当初就不给王晏之下药了。
好歹和他父皇称兄道弟过一段日子,让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好过那些泥捏的,一碰见事就只会割地求和的软骨头。
“安城比你有手段多了。”王晏之捏了他的两颊,迫使李呈将脸抬起来:“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李呈突然意识到他们离得有多近,脸上的肉让他捏得堆了起来,大着胆子推了面前的人,没推动。
“鼠鼠。”嘴里含了东西似的,说不清话:“泥离窝太近勒。”
王晏之俯身,笑道:“没吃饭吗,大点声。”
李呈一把将他推开,摸摸脸,不高兴道:“为老不尊。”
笑意漫开。
杯子里的冰激凌化成了水,黏糊糊沾在勺子上,李呈要去拿,让王晏之止住。
“不能吃了。”王晏之将他拉起来,拿出口罩给他戴上:“回家。”
李呈眼睛胀胀的不舒服,起身时拿手去揉,让王晏之攥住。
“别揉。”他不让李呈揉,自己却上手,拿指腹轻轻刮了下他的眼皮,李呈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回去拿冰敷一敷,否则明天要肿。”
“哦。”李呈应一声,不太自然:“你别离我这么近。”
王晏之松了手,心里叹气:“走吧。”
快走出餐厅,迎面而来的女士突然诧异地停住脚步。
“王总?”她看起来十分年轻,漂亮得有如画里走出来的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在王晏之和李呈脸上打量几个来回,笑道:“真巧,原来你说约了人吃饭不是骗我的。”
李呈往王晏之那边扫了一眼,听他说:“我没必要骗你。”
有瓜!
李呈精神一振,睁着一双兔子般的红眼睛,看看王晏之,又看对面的美女。
“我以为那是你不满意相亲,拒绝和我继续见面的说辞。”美女笑笑,看向李呈:“这位是?”
李呈立刻说:“我是他侄子。”
王晏之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原来是侄子。”美女抿唇微笑:“我还以为……”
以为是大老板包的小兔子。
李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