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回去睡觉？”江逸年折回书房打算关灯，发现沈筠还坐着没有动。
“一天之内知道了太多事情，不太睡得着。”沈筠抬眼，望向在门口的江逸年。
“他们两个人的话，你都相信多少？”江逸年交叉双手抱在胸前，倚靠着书房的门。
“他们说的那些基本上都能对上，如果不是提前串通，那么就说明都是真的，信一半疑一半吧。”沈筠说，“戚然的可信度在我这里更高一些，你呢，你怎么看？”
“通篇听下来，两个人好像都没有明显的逻辑错误，我就是奇怪一点，蓝瞳的解释，白念没有信服力。”
“确实，”沈筠点点头，“我当初就是在修理店里看到了戚然的蓝瞳，联想到了之前修理过同样拥有蓝瞳的仿生婴儿，才猜想有两个季舒言存在，且其中一个是仿生人，所以决定到天纳星来，可以说，蓝瞳就是最开始的线索，结果白念一句蓝瞳很常见就扯开了话题，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需不需要再上门找一次戚然？”江逸年问。
“走的时候我留了她的通讯方式，刚刚已经设置了定时消息了，明天一早会发给她，她愿意说就会回，不愿意说，我们上门也没用，”沈筠如是说，“而且明天不是还得去看销毁过程吗？”
“好，都听你的，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江逸年说完，打算离开书房，沈筠突然叫了他一声。
“江逸年。”
“什么？”
“复印件如果就这么被摧毁，你会觉得可惜吗？当时制作它出来的时候，想必也没你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吧。”
沈筠没说错，哪怕是有了澜晶芯片，提取记忆的过程中依旧剜心的痛苦，但是……
“仿生人区别于普通机器人的点在于，仿生人最初的存在是承载了活着的人对离开的人的思念，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被创造出来，我好好的活着，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何况因这个等原仿生人牵扯出了许多事情，所谓很强的自主意识就是个定时炸弹，要是哪天它不受控制了，说不定被销毁的就是我这个原件，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所以，当断则断是最好的。”
江逸年这话说得真诚，沈筠听完后停顿了一会儿才嗯一声，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和江逸年只有一拳的距离。
“崽崽，销毁复印件结束，我们就回洛斯星去吧，”江逸年轻轻扶住了沈筠的肩膀，“白念说的别的都可以不信，但是你的安全确实要放在首位的。”
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很坚定，漆黑的眼眸无比幽深，仿佛能把自己吞没。
“好。”
……
次日，沈筠是被一阵焦急的门铃声吵醒的。
这连环门铃声太过熟悉，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洛斯星，在门外疯狂按门铃的是裴千。
说起裴千，沈筠跟着江逸年到天纳星应该有个四五天了，从前可是但凡沈筠往外跑就要每天发消息确认他安全的，这几天居然一条消息也都没发过来，还是沈筠主动发消息给他报平安，对方也是只回了常规的收到。
看来对江逸年是真放心了。
门铃声还在继续，沈筠快速洗漱完毕，刚打开门，和他房间遥遥相对的江逸年住的那扇房门也打开了。
江少爷同样穿戴完毕，就是他貌似有起床气，全程板着张脸下楼，沈筠跟着他一块下去，打开别墅门，门外是陆亨，刚张嘴说了个“小”就看见江逸年极其难看的神色一下子欲言又止。
“那个……小江总，我是按时来接您和您的家属的。”陆亨小心翼翼，都不敢多瞄一眼江逸年。
“那需要把门铃按得跟机关枪一样吗？”江逸年依旧沉着脸色。
“很抱歉。”
“好了，人家也是怕耽误事情。”沈筠又一次在陆亨面前装友善，“我们走吧。”
乘坐的悬浮车和行驶路线和上次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回只坐了两个人的后车座椅，这次还多了个陆亨。
陆亨这回没有穿着和上次一样全身包裹的工作服，看得出来年龄还不大，想必是刚从学校出来不久，眼神还很清澈。
江少爷起床气还没消，靠着真皮沙发背垫闭目养神。
沈筠则开始跟陆亨没话找话。
“老实说，虽然我们被归纳在了项目参与人里面，但其实我们在小江总等原仿生人这个项目上没什么话语权，所以还请……”陆亨看了眼旁边紧闭双眼的江逸年，又跟沈筠说，“还请您能够转告小江总，请他理解。”
“你这么说了，他会理解的。”
沈筠挤了个笑容给陆亨，他不擅长特别自然的笑，所以陆亨看见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
接着沈筠又跟陆亨有的没的聊了不少，沈筠重点提了提天纳酒会。
“仿生人在天纳星存在好多年了，从刚开始的只比机器人更类人一些，到后来的不仔细看和普通人看不出差别，天纳酒会是在今年才成立，我记得里面的仿生人好像是天纳星各家制作仿生人的公司提供的，当然，也不是每一家都有资格提供，有资格提供的，也有限额，只能提供一个。”陆亨说。
“只能提供一个？”
“是啊，您当时如果在现场仔细看，每个仿生人的背后都有一张小标签，标记着出品公司和出品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这沈筠倒是真没仔细看，毕竟前面四层他和“江逸年”都是简单的略过，到了第五层，沈筠只走了一圈就遇上了白念，再然后被“江逸年”带走到了一个漆黑的架空层里。
“陆亨，你去过天纳酒会吗？”沈筠问。
“当然，”陆亨一下子提高音量，又马上捂住了嘴，瞬间压低了声音，“那栋楼的地皮属于我们集团，动土和建成仪式我都在。”
“那你知道里面总共有几层？”沈筠问。
陆亨想了想，回答说：“五层，但每一层的层高会比普通楼层高许多，所以外观上来看，也算是高楼了。”
“那其中就没有夹层？”
“夹层？大楼建造夹层得报批，我记着天纳酒会那栋楼好像没有，不过……”陆亨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属于小江总仿生人项目组的，且只能算一个小兵，我知道那些事情，还是得具体排查才更严谨。”
陆亨这话说的实在，反正左右他的话沈筠也根本没打算全信，所以他就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陆亨的话。
说话间，悬浮车到达目的地，江少爷也在这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陆亨引导着他们两个到了销毁复印件的大楼，并不是上回实验室的那个，而是反方向的另一颗圆球。
三个人到了类似于一个听讲座的大教室一样的地方，最前面是一片凸起的台子，往后是一排排的座位，参与这次销毁的是江逸年仿生人项目的所有人，在台子旁边排成了一排，沈筠大致看了看，有个十七八个，陆亨过去站到队伍最后面。
领头的那个看见江逸年来了，点点头朝他示意，后者同样回以点头表示接收到了。
接着江逸年就拉着沈筠在最后一排坐下，看着面前的几人开始操作。
没有人报幕，也没有人交代流程，销毁就这样开始了。
和江逸年长着一模一样的复印件被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容器里，先是缓缓地转圈，接着开始加速。
起先沈筠注意力都还在那个旋转的容器身上，转着转着沈筠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在洛斯星的时候，隔壁罗书总爱看那些跌宕起伏超多反转的剧情，举个例子，如果现在置身于那些剧情中，那么此刻在台上被销毁的是江逸年本人，坐在他身边的就会是复印件，并且从此以后，复印件就会代替江逸年生活在宇宙中。
想到这里，沈筠不自觉地去抓旁边江逸年的手，没注意手上力气，江逸年被他抓得轻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呢？”江逸年压低声音问沈筠。
沈筠张嘴就是胡诌：“这场面我有点害怕。”
江逸年愣了一秒被气笑：“你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的。”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还是把沈筠的手拉过来不轻不重地扣住，还带着安抚地拍了两下。
沈筠的目光重新看向台上，在一阵阵快速的旋转中，仿生人最外层在加速中脱落，露出里面的金属原件，随着越来越快的转圈，组成复印件身体的各个配件同样开始分类脱落，底部也安置着好几个接住金属配件的容器。
会议室没有人说话，金属脱落坠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教室”显得存在感十足。
大概过了一小时，所有的金属全都分类脱落，原本高大的仿生人，在此时此刻，成了好几筐金属配件。
意料之中，白念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
“我知道了爷爷，我和沈筠已经在飞船上了，大概再六个小时就会到，容弋也在？他什么时候来的……”
在江逸年和江明谦通通讯的时候，沈筠一直撑着手臂看着外面，江逸年一上飞船察觉出沈筠心绪不佳，就打开了飞船的浪漫模式，整架飞船外机呈透明状，无尽的银河悉数落入眼中。
其实也算不上心绪不佳，在销毁仪式结束后，沈筠收到了戚然的回信，关于蓝瞳的事情她是这样回复的：
【确实没那么简单，但是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机，很抱歉。】
这种临门一脚球跑了的感觉让沈筠觉得莫名烦躁，都没注意他将这情绪挂了脸。
所以江逸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璀璨的星河总是能让人一时忘却苦恼，这对沈筠同样有用。
因为体质关系，沈筠至此往前的二十多年基本都待在月神星，没有离开过，甚少看见这样壮观震撼的深色宇宙以及静下心去感受其他星球的风土。
那天在白念面前说的“要是死了，觉得可惜的只会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这句话并不是吓他的，沈筠确实将生死看的很平淡，但是此时此刻……
沈筠看了眼旁边还没结束通讯的江逸年，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也朝自己看过来，做了个询问试探的表情，沈筠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江逸年才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通讯上。
如果有机会，所有的一切都平稳之后，宇宙随他畅游。
如果有机会，身边的这个人和他一起，万事抛于脑后。
沈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