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面色平静，用目光示意大惊小怪的拂岚小声一些，格外淡定，看不出分毫的情绪变化。

“这是浓缩舒缓剂？”

拂岚虽然行为上一惊一乍，但本质上还是一只专业能力极强的生科虫，只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试管里呈的液体，他扶了扶眼镜，相当没有实验室规范自觉地用拇指拨开试管塞，低头嗅了嗅液体浓度，眼神由亮转暗：

“即时性的啊，量还这么一点。”

“少吗？”兰泽扬了扬眉稍，“有这些作为基底，你研制出来永久性的舒缓剂应该不是难事。”

兰泽的目光在这间没有落脚地的屋子里环视一周也没找出来个正经座位，只好后仰靠在了贴墙的书柜上，肩胛骨和坚硬的书脊触碰，略微有些硌得慌。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两侧，将利用非常规手段消耗精神力使用异能的不适感压了压：

“528号药性太重，不适合给幼虫使用。”

兰泽虽然是一种倚靠的姿态，却没有显示出半分的弱势，他语气平淡态度却不容拒绝地制止了拂岚没轻没重给小幼虫注射强抑制剂的行为，淡声说：

“我没有疗愈方面的异能，无法压制他体内的精神毒素。”

拂岚张了张嘴，沉默半响才说：“这是重点吗？”

兰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那你说什么才是重点？”

“当然是你从哪儿偷来的舒缓剂啊，”拂岚将试管夹在两指之间转了又转，才开口说，“这个试管上可是有标准的联盟编号。”

“废话，不确定是官方出品的东西我会轻易往自己身上打吗？”兰泽双手环臂，眯了眯眼睛解释道，“你不是看见了么，我和波尔金家族搭上了关系。”

“所以呢……”

拂岚呆呆看他一眼，忽然意识到兰泽口中的“波尔金家族”肯定不是刚刚那只看起来还非常年少的青年领主，总算和他对上了线：

“你的意思是，你和波尔金家的侯爵殿下接触过了？”

“那天晚上我被金山强灌了一些药，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当时我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这里注射抑制剂，但更强烈的生物本能却战胜了理智，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波尔金府上的医疗舱里。”

“生物本能？”拂岚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思索道，“你不会是遇到高匹配度的雄虫了吧。”

兰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看上去是默认了。

拂岚闻声皱了皱眉，在佩楚斯这种荒郊野岭的边缘行星，不仅雄虫稀少，优质的高等级雄虫更是寥寥可数，纵观整个裴西城，统共也就金山勉强算得上是高级雄虫，但也仅仅达到了“越A级”，这种等级放在兰泽这种纯血的顶尖雌虫面前是绝对不够看的。

想来想去，拂岚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语气略显惊悚：“你不会和那个侯爵少爷有极高的匹配度吧？”

“并不是，”兰泽十分淡定，轻声说，“我是和洛南。”

“哦，那还好……嗯？什么？！”拂岚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洛……洛啥？”

“洛南。”兰泽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你刚刚见过，就是那只被联盟宣判为 ‘D’级的小雄虫。”

拂岚没想到对面兰泽云淡风清的一句话里面夹着巨大的信息量，一时间他那颗伟大高贵的智慧大脑没有转过弯来，牵动着原本就不甚发达的小脑一齐罢工，原本姿态潇洒坐在办公桌桌面上的美人雌虫忽然没扶稳，动作夸张地向前栽了一下。

兰泽并不理会拂医生略显浮夸的反应，接着说：

“他是不是D级雄虫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对自己的等级一清二楚——也就是说，洛南的雄虫等级至少要达到 ‘次S级’才能和我精神共链，更别提我们的匹配度高得可怕……

很显然，我不小心知道了波尔金家族的一个秘密。”

拂岚艰难起身，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坐姿，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手里的试管：

“所以你用这个威逼利诱，换来了这管舒缓剂？”

“别说那么难听，”兰泽眼角的弧度微弯，笑容华美却没什么感情，“没有威逼利诱，交易罢了，既然双方都付得起筹码就愉快地达成合作，这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吗？”

拂岚的视线落在雌虫温和的笑意上，虽然没有继续开口问，但却有一种直觉，城府深沉如吾辈者，必然不会因为一管小小的针剂就和联盟高层贵族达成合作。

拂岚沉默了一会儿，又无声将兰泽刚刚递给他的另一个试管瓶从上到下检视了一遍——这根玻璃管里没有任何液体，只有一根头发，他问：“这是……洛南的？”

“嗯，”兰泽回答，“我能感觉到洛南身体内的精神力抑制剂和联盟惯常使用的那一套不在一种生物体系上，本来是想等着隔日得空再来给你看看，今天碰巧遇到了那只小蜘蛛，就顺水推舟先过来。”

拂岚手下了那根试管，然后又摊开手瘪了瘪嘴：“但我这里没有空间进行基因研究啊，也没有高级的虫工智能辅助，你知道的，这地方出产的次品级机器人只能用来扫地，根本无法当作实验助手。”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兰泽语速不急不缓，似乎没有把拂岚的窘迫当回事，“你可以先尝试一下低难度的，比如延长舒缓剂的即时时间，同时消减它带给使用者的副作用。我的第一精神力异能就是制造空间场域，稳定的精神力可以维持稳定的空间场，到时候可以实现研究场所的空间建构……至于高级的虫工智能，这个你也不用担心。”

“行吧，”拂岚思忖片刻，开口答应了兰泽，“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没事，”兰泽垂下眼睫，将眼底那抹漂亮的湖水蓝隐藏在阴影之下，表情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他轻声说，“我们已经等了5年了，不介意再多耗费些时间。”

拂岚凝视着兰泽，在这只雌虫身上捕捉到一种带着力道的落寞，他欲言又止，继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拂医生不在说话，拿出一针尚未开封的试剂管用来装配即时舒缓剂，他像是地主家的守财奴一样非常吝啬地分给自己一点，注射在了自己的手臂静脉里。

即时舒缓剂对精神力的唤醒带着强制性，无论虫族的等级高低、性别如何，一旦注射都会有明显的排异感受，具体表现为头晕虚弱，如果抵抗力差的虫族甚至会在使用精神力的时候昏厥。

拂岚被那股眩晕的劲儿搞得无声地骂了一句，他吃力地甩甩脑袋，闭住眼睛将自己将露未露的绯色虫纹压了下去，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和我想得一样，我最多也只能恢复到第三异能的水平。”

拂岚的本体是夏赤蜻，做为一只“次S级”的雌虫，他一共分化出三种异能，其中最低等的第三异能是“压制”，而第一、二等的精神力则都和“生命疗愈”有关。即时性的舒缓剂的效力与时效因虫而异，但绝大多数都只能简单调配精神力，而无法恢复自己的全部异能。

拂岚也谈不上失望，毕竟连联盟塔尖级的雌虫兰泽都没有恢复到第一异能水平，他现在的情况也实属正常。

与兰泽极富攻击性的“裂空”相比，拂岚的异能相对温和得多，他从指尖释放出一些发光的丝状物质，精神力实体化后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温柔地缠住了病床上小蜘蛛的四肢，然后顺着他淡青色的血管戳了进去。

空气中瞬间溢散出一些夹着小雌虫精神信息素的血味，继而拂岚略显可惜地看他一眼，显然是发现了这只小蜘蛛的精神力等级并不高，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形成了“压制”。

兰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小蜘蛛的状态逐渐缓和，眼神平静却毫无温度似的，这几天装给波尔金家族看的斯文气质无声消失了，此时的他才展现出自己作为顶尖军雌所具有的特质——稳定，冷血，善于伪装且精于算计。

拂岚倒是见怪不怪了，但他使用完精神力后的状态比兰泽更加虚弱，觉得自己可能会有躺倒的风险，便开口说：

“小蜘蛛先留我这里看几天，你有空过来再安排，那些东西我好好琢磨琢磨，你要不然先去支开小领主，否则他看见我现在的状态会害怕的。”

兰泽看了看时间，觉得洛南现在也差不多要回来了，点头答应，吩咐拂岚照顾好小蜘蛛也照顾好自己后，转身离开了拂医生的小屋。

兰泽依靠精神共链提供的方向向前接应，没走多少米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小雄虫看上去安然无恙，他在这片混沌灰暗的建筑里独受阳光眷顾，皮肤闪烁出一种近乎白瓷的光泽，使这废墟一样的城池闪烁出一种油画般的光辉。

落入凡尘的小少爷，纯洁而无垢。

兰泽止住脚步，嘴角自然而然的上扬，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神色，站在原处等着洛南向他走近。

然而随着小雄虫离他越来越近，兰泽眼神里的温度却逐渐冷却，唇角那抹笑意也越来越淡——

他闻到洛南身上有别的雌虫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