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南趴在南青宛身上哭了好久，直到泪水将她的衣领全部浸湿，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在此之前，南青宛从未见过如此能哭的人，他的泪水简直像是扭开开关的水龙头，一滴又一滴的完全止不住。
滚烫的泪珠落在在南青宛的脖颈间，顺着锁骨不断往下流，拖出长长的水痕，这种怪异的感觉叫她不自在极了。
但偏偏林知南哭的抽抽噎噎，伤心到她不好意思叫他起来。
等到林知南终于哭够了，满脸通红的撑着手从她身上爬起来，南青宛的胳膊都已经被压麻了。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揉揉自己酸麻的肩膀，看向面前的少年。
或许是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林知节在南青宛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小孩，苍白瘦弱，需要用心保护的温室花朵。
但从这个角度看林知南，南青宛才发现林知节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瘦弱。
哪怕南青宛身高接近一米七，脚上还穿着一双厚底马丁靴，林知南还是将近要比她高一个头，看起来压迫感十足，这就导致她不得不抬头才能瞧清他的面孔。
林知南的眼尾红红的，他许久没有修剪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微微有些凌乱。
平复情绪的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僵硬的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像是为刚刚自己失态的模样感到尴尬。
这样一幅漂亮又懦弱的模样恰好冲淡了那形体差异带来的压迫感。
就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白毛兔子，哪怕体型再大，也没有办法让人感受到威胁。
“南小姐.....”
林知南蠕动着嘴唇呐呐道，双眼完全不敢直视南青宛。
南青宛将水果刀合进刀鞘，放入自己的口袋，确保不会被林知南抢走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脸色不好的说道：“我们谈谈好吗？”
林知南连忙点点头。
“你......”南青宛组织着措辞，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些：“你能告诉我......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林知南一听到这个话题就开始紧张，手指控制不住的收紧，塑料杯被他捏的微微变形。
南青宛见状赶紧安抚他：“没关系的，如果觉得害怕可以不用说。”
林知南深吸一口气，抿了一口水，温水好像将他那股冰冷的恐惧感冲散，他鼓起勇气说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它，它每次出现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感觉到。
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异度空间，那里充满了红线串成的铃铛，围绕着巨大的庙宇一圈又一圈宇，越往里走越密集。”
“庙宇？”南青宛皱着眉：“你确定不是一间深红色的巨大神龛吗？”
林知南肯定的摇摇头：“不是，是一间看起来很老的庙宇，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有着股浓重的香味，像是，像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南青宛适时的提醒道：“像是一股檀香混合着燃烬的香灰味。”
“是的。”林知南连忙点点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南青宛，好像这时他才终于相信了南青宛刚才说的话。
她真的见过那个东西。
“庙里面还摆着一个巨大的神像，穿着红色的衣服，还带着个铜钱面具，我瞧不清他的脸，也不敢去靠近，因为每一次他一出现，就会......死人。”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微微有些颤抖。
“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七岁那年，那天半夜我不知道为什么从睡梦中惊醒，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东西在引导我一样，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下意识的走出房间。”
林知南盯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但走到客厅的时候，我看到了本该在睡觉的母亲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手握着香朝着窗台的方向不停的拜，嘴里还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我叫了母亲几声，她没有理我，双眼依旧盯着前方，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甚至开始往前走。”
“当时我开始有些慌了，跑去拉住母亲的衣角，想要阻止她前进，但我根本拉不住她。”
“她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之中，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一样，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走，直到爬上窗台。”
“那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这，林知南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而又悔恨的神情。
“在她跳下去的一瞬间，我瞧见她的身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丝线的另外一端握在一个看不清的人影手中。”
“它高高站在半空中，似乎感觉到我能够看到它，转身朝我望了一眼。”
林知南的声音因为恐惧颤抖的厉害，“从此我的人生便陷入了噩梦中。”
“母亲去世后，我试图向父亲说清真相，但他却以为我因为大受刺激从而精神错乱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反而将我带在身边，试图让医生将我治疗好。”
“就在我开始相信，那只是我的错觉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它。”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眼瞳涣散，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那副场景中。
“浴室里到处都是红色的血，一层层蔓延到我的脚上，父亲歪着脖子微笑着看向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我就在他的身后看到了那座巨大的庙宇。”
眼看着林知南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南青宛连忙喊醒他：“林知南，醒醒，你已经没事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林知南迷茫的抬头，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起来，怔怔的望着南青宛眉眼分明的面孔。
“是的，我已经没事了。”他重复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够给自己莫大的力量一般。
南青宛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再和他聊这件事下去，以林知南脆弱的精神状态，说不定会再次陷入到刚才的情况中。
她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林知南便突然开口问道。
“南小姐，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说实话，半信半不信。
南青宛以往从来不相信这些怪异的事情，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肯定会认为林知南就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
是个精神病疯子。
但......梦境中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她这个时候心里也不确定，如果这是林知南的妄想症，他怎么能如此清晰的描述出自己梦境中看到的东西。
实在是有点奇怪。
林知南还眼巴巴的望着她，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各种想法在南青宛心里转了一圈，她坦然的说道：“我不确定你说的话。”
林知南的眼神暗了下来，整个人像一只灰扑扑的小狗。
南青宛继续说道：“但是我的承诺永远不变，如果你真的遇到它，我会站在你前面保护你。”
林知南的眼神刷的一下又燃亮，希望失而复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吗？”
南青宛点点头：“真的，我从不骗人。”
但林知南还是有些不安，他伸出小拇指：“你，你能不能和我拉钩上吊。”
拉钩上吊？
南青宛挑挑眉，伸出右手钩上他的小拇指。
“行，我们拉钩上吊，如果食言的话就......”
南青宛还没想出来惩罚，林知南便微笑着望着她的双眼，慢慢的说到：“那就罚南小姐永远陪着我好了。”
这算是什么惩罚，南青宛有些哭笑不得，抬头刚好看见林知南嘴角尚未消退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着的模样，脸颊旁还有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
他这一笑让原本苍白病弱的脸庞突然变得生动漂亮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南青宛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由得说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林知南脸上闪过讶异，南青宛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的意思是，年轻人不要总是苦着脸，你应该多笑笑，要是把你哥的笑容分你一半就好了。”
林知节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上是最傲慢虚伪的人。
不过说起来，他们两兄弟的性格实在不像，林知南简直单纯的像是兔子一样，想什么都让人一眼看出来。
“哥哥？”林知南轻轻的问道：“南小姐喜欢我哥哥那种类型的吗？”
还没等南青宛回答，他的眼神又忽的暗淡下来，自言自语道：
“也是，哥哥什么都好，又漂亮又厉害，不像我，长得不好看还总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疗养院，真羡慕哥哥能有南小姐的喜欢啊！”
南青宛皱起眉：“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喜欢林知节，更何况——”她顿了一下，望向林知南的脸，诚实的说道：“我觉得你比你哥长的好看多了。”
这是实话，林知南的容貌仿佛每一处都是造物主精雕细琢出来的，三百六十一度望过去没有一丝死角。
有时候就连她望着林知南的脸，都忍不住出神，实在是太漂亮了。
林知南嘴角露出了一点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了，仿佛是一种错觉。
他望着南青宛，眼瞳乌黑，声音轻飘飘的：“我听说南小姐和我哥哥认识，我很久没有见到过哥哥了，也不知道哥哥记不记得我，或许像我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哥哥的耻辱。”
南青宛皱起眉：“你怎么能这样想，什么耻辱不耻辱的，只要你觉得自己活的有意义就行，何必去管其他人的看法。”
“就算你哥哥不记得你，你就不活了吗？”
林知南没说话。
南青宛眉头皱的更深了，难道他还真的这样想。
“人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试图去开解林知南。
林知南摇摇头，神情落寞：“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除了他根本没有其他人会关心我。”
南青宛想说你哥哥这些年活的风生水起，名利地位在身，根本没有想起在这偏远的西南小镇还有个弟弟，更谈不上关心。
但看着少年脆弱的神情，她觉得自己要是说实话，他那刚刚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要开始掉了。
“南小姐......”林知南望着南青宛欲言又止，雪白的面孔漫上了一层浅淡的红色。
“怎么了？”南青宛问道。
林知南还是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
终于，他鼓起勇气说道：“我能不能叫您姐姐。”
南青宛愣了一下，转瞬又想通了。
林知南自幼缺少家人关爱，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却偏偏在这无名小镇长大，终日面对着雪白的墙壁和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难免会渴望他人的关爱。
不过让他叫声姐姐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本就比林知南大几岁。
南青宛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林知南却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欢喜，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他试探性的叫了声：“姐姐。”
南青宛嗯了一声。
林知南又叫了声：“姐姐。”
“我在。”
“姐姐”
“我在。”南青宛再次耐心的回答道。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我的姐姐，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不同呢喃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相同的音调。
它深深的谓叹一声，内心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喜悦。
我的姐姐，我的欲望，我的欢愉。
我乐此不疲的一切源泉。
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