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病房中就剩下南青宛和林知南两个人。
云百镇的天气总是一幅阴雨绵绵的样子,尤其是最近将要进入七月,雨水更是连绵不绝。
有时候南青宛都怀疑云百镇的天空是不是破了大洞。
林知南靠在病床上,南青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着。
“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
林知南乖巧的点点头,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剪刀,正拿着剪刀剪纸,一张小人在他手下逐渐成形。
剪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递给南青宛:“姐姐,送给你。”
南青宛挑挑眉,她接过小人打量着,是很普通的白纸小人,只有简易的四肢,看不清面孔,脑袋后面扎着两个小辫子。
是个女纸扎小人。
南青宛有点纳闷:“你做这个干什么?”
林知南腼腆的笑笑:“总是呆在病房里没事干,就想着试试剪纸,姐姐你喜欢吗?”
“还好。”南青宛答道。
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好歹是林知南亲自送的,也不好意思说不喜欢。
仔细看起来这小人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倒是林知南直勾勾的盯着她的手腕:“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南青宛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是自己手上的红线。
她抬手晃了晃,红线上青黑色的铜钱也随着摇摆。
“这个啊,是明建国送给我的,说起来刚才我在楼梯间还遇到一件怪事——”
她话还没说完,手上的红线突然断裂,铜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嘶,怎么断了!”
南青宛立即蹲下捡起来,一边吐槽着:
“这红线质量也太不好了吧,明建国还说什么能在关键时刻能保护我,这简直还没你的纸人结实。”
林知南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好奇的歪歪头:“姐姐,能让我看看吗?”
南青宛点点头:“你喜欢?等会我再找明建国要一个。”
林知南接过去,他垂着眼帘,手指细细摩擦过冰凉的铜钱表面。
“姐姐这铜钱好像坏掉了。”
坏掉了?
南青宛皱起了眉,凑过去看,青绿色的铜钱表面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仿佛蜘蛛网一般。
南青宛有点疑惑:“怎么会碎掉了呢?”
林知南猜测道:“是不是姐姐刚才掉在地上摔碎的?”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铜钱这么脆弱吗?
南青宛思来想去,下了个结论:“明建国给的东西质量实在差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道莫名的不安在南青宛的心中蔓延开来,她抬头向林知南望去。
林知南还是在那里慢悠悠的剪纸,他神情认真,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面色有点苍白。
是她多想了吗?
南青宛摇摇头,自己最近真是疑神疑鬼,竟然还怀疑起了林知南,真是的。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病床上的少年唇角微微上扬。
-
你经历过鬼压床吗?
南青宛是在半夜醒来的。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大脑突然一瞬间的清醒过来,像是感应到什么危险,亦或者被某种意外惊醒,然而身体却还未清醒,仍旧僵直的躺在床上。
南青宛尝试移动自己的手指,或者努力睁开自己薄薄的眼皮,但这些往常轻而易举的动作在此刻变得无比艰难。
耳边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堆声音,像是是很多人站在窗外说话。
而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他们在交谈,密密麻麻的声音,嘈杂到令人头痛。
说来也奇怪,疗养院坐落于云百镇边缘,靠近大山,偌大的院子里面平时只有五个人。
一旦入夜疗养院更是安静无比,更别说大晚上听到一群人在说话了。
南青宛想自己或许是在做梦,但她现在的精神未免也太清醒了,清醒到她能够理智的思考,理智的判断。
她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开始漂浮,仿佛一个轻飘飘的气球不断往上飞。
她有点慌乱了,努力弯曲手指,挣扎着想要张开眼睛,但灵魂和身体之间的控制权似乎已经被阻断。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房间里,就能够看到南青宛薄薄眼皮下的眼珠疯狂的转动着,她紧闭的双唇翕动着,喉咙之中发出荷荷的呻/吟声。
灵魂无可避免的继续往上漂浮,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脱离身体那一瞬间,她“瞧”见了周围。
无数高大透明的人影站在她身体旁边,伸出密密麻麻的手,生拉硬拽的将她的灵魂从□□里拔出。
南青宛堪称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这些是什么东西?
透明人影细长高大,头颅的位置堪堪顶到天花板,从这个角度,南青宛能够看到它们几乎咧到耳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
“好香......”
“好香......”
“好香......”
稠密的呢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不断回荡着,细细密密的回音如波纹般向远处扩散。
那些透明的人影低着头注视着南青宛,即使看不清它们的眼睛,她仍旧可以感受到那股充满恶意的眼神。
纯粹的,扭曲的,饥渴的。
那些细长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灵魂,南青宛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战栗。
阴气。
纯粹的阴气。
它们缠绕着她的四肢,带来了一股寒冷,这不能理解为□□知觉上寒冷的定义。
而是浑浊的、混乱的、黑暗的。
就像是云百镇总是阴沉的天气。
如果此刻南青宛能够动的话,她一定会颤抖着将身体蜷缩起来。
但她并不行。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布偶娃娃,露出柔软的腹部,被无数双手拉扯着。
而这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就像是这些东西在争夺她的灵魂。
“我的......”
“是我的.......”
“属于我的......”
它们始终达不到满意,索性自顾自的争抢起来。
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疼痛,浑身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她无声的张嘴,发出哭泣的尖鸣声。
但这些鬼影闻所未闻,它们依旧贪婪饥饿的注视着她,拉扯她的灵魂,想要从中分到一杯羹。
“咔嚓”
轻微的破裂声响起。
一道细细的裂缝顺着她的面孔出现,仿佛一个精美的瓷瓶掉落地上。
南青宛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她颤抖着唇,努力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
“好疼好疼好疼.......”
痛苦的呻/吟声顺着空间不断传播,黑暗的长廊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引了过来。
远处传来的压迫感让所有的鬼影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所有动作,动作一致的转头朝门外的某个方向望去。
只是一瞬间,巨大蛮横的力量瞬息撕裂空间。
山摇地动,雷云闪烁。
长廊上所有的灯被震爆,灯泡的碎片劈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剧烈晃动的地板上,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从长廊尽头出现。
劈里啪啦的闪电照亮了他的面孔。
苍白的面颊,秀美的唇,长至脚踝的黑色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脸侧,露出一双被深红色瞳仁填满的眼框,就像一只从地下爬上来的红衣艳鬼一般。
他阴测测的盯着那些透明人影,密密麻麻的鬼影竟然因为恐惧微微颤抖起来。
但即使被这位大人如此注视,贪婪饥饿的本性还是让它们无法放弃手中的灵魂。
因为实在是太香了,只要轻轻嗅那么一口,鬼影们便兴奋的几乎要战栗。
这可是千年难见的灵魂,那么稀少,那么美味,没有一个鬼会自愿放弃她的。
而当林知南的眼神触及到南青宛面孔上的痛苦,以及那道细细的裂缝时。
脑袋中最后一根筋断裂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攥住,紧紧的缩成一团。
可明明他是没有心的,陌生的、庞大的、翻天覆地的疼痛几乎让他沉睡的本体都几欲醒来。
天空深处的深紫色闪电密集的闪烁着,阵阵闷雷声响起。
林知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只是凭借着暴怒的本能,抬起手,虚虚一握。
无数透明鬼影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球,它们伸缩着细小的瞳孔,邪戾的注视着天空。
而这些鬼影尖啸着,它们终于意识到了那位大人的危险,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透明的身体顷刻间像是蒸发的水蒸气一样消失了。
眼球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它们顺着地板,墙壁,甚至是空气,朝着四面八方铺展开蔓延着,穿过门缝,窗户缝,似乎想要吞噬一切。
黑云之上盘旋的深紫色雷电再也忍不住了,它们尖啸着穿过空气,劈里啪啦的打在林知南的背脊上。
而林知南仿佛视若无睹般,他光着脚,红袍拖地,慢慢走向南青宛,接住她那正在往下跌落的灵魂。
那张白皙冷淡的面孔中央多了一层细细的裂缝,格外碍眼,格外让他感到.......疼。
明明是出现在南青宛身上的伤痕,他却感觉好像发生在自己的心头。
好疼好疼好疼......
林知南深深的望着那道细细的伤痕,从未有过的感受充斥着他,他几乎要颤抖起来,碍眼的紫色雷电在他周身闪烁着,也被他烦躁的捏爆。
没事的,还有补救的办法。
林知南安慰着自己,他抬手从右眼眶中掏出血淋淋的眼珠,想要掰开南青宛的嘴巴。
但或许是紧张恐惧的原因,她将双唇紧紧抿住。
而林知南又不敢用力,她的灵魂实在太过于脆弱了,林知南甚至害怕自己轻轻一捏,她便会像刚才的鬼影一样爆掉。
这样无可奈何的僵持着,眼珠上的血液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落下,滴在南青宛的眼皮上。
她的睫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
南青宛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像是中元节祭祀烧纸的香灰味,还混杂着丝丝茉莉花香和血腥味。
三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南青宛最先升起的一个念头是林知南精心照料的茉莉花开了。
他很喜欢这些花,没事的时候总是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注视着这些小小的花骨朵,双眼中露出着小小的喜爱和高兴。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来疗养院的医生,望着林知南的动作,不由得觉得可怜。
被变相软禁的少年,自八岁起应该从未再见过疗养院外的世界,只能透过这道透明的玻璃,瞧见世界的一个小角落。
这样的人让南青宛心生怜悯。
她看着这位叫林知南的少年每日乖乖接受所谓的治疗,不由得猜测他是否知道自己哥哥的用意。
同父异母的哥哥林知节根本不会在乎他到底有没有生病,对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断绝掉他继承庞大股份和财产的理由。
多么可怜的林知南啊。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几乎要盖掉那些微不可察的花香味。
南青宛感觉那些抓着自己的冰凉手指不知道何时消失掉了,此刻周围安静极了,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透过那道狭窄的眼缝,恍惚之间她瞧见一只浸满血液的纤细手指,而这手指间正握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颗眼珠上甚至还带着细细的未扯断的青色血管和神经,让南青宛感到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但还未想清楚,身体的裂缝处再次隐隐作痛。
尖锐的仿佛身体上初愈不久的肉痂再次被残忍撕扯下来,那种滚烫的疼痛不断蔓延。
南青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撕扯成无数碎片了,就连眼前这令人惊惧的场景也让她感受不到害怕了。
我是要死了吗?她恍惚的想着。
下一秒,一滴血落在她的眼睛里,红色不断在扩大,蔓延至她整个眼中的世界。
她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上她的面颊。
好似解药般,这股冰凉渐渐抚平了她灵魂深处传来的疼痛。
南青宛又沉沉下坠了。
这一次下坠,她回到了身体,感受到了一股从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