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枝理从五岁起便修炼绘梦，素函在救人时，素枝理就趁机入梦，帮助众人调整心态或者解除心中郁闷，早就见识了千百种不同梦境。
此刻见怪不怪，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蛇会出现在她这儿，不应该是去找梦魇主人么。
不过梦境混乱是常态，素枝理也没细究。
小蛇颤颤巍巍昂起头，蛇信子吐动，眨眼间咬向素枝理脚踝。
素枝理没想到，这小蛇竟然存了咬人的心。
她心里一惊一脚踹飞小蛇，连忙抬起脚查看。
脚踝上有两个白点，此时耳边传来细微的一句：“想解毒来滇江边……”
这声音像是蚊虫振动翅膀。要不是房间内安静，素枝理听力又好，恐怕还听不见这声音。
小蛇扭扭尾巴，似乎刚刚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它僵在地上，像是一根白绳子一动不动。霎时间化为一缕白烟飘出窗户，往滇江方向而去。
梦魇一般会按照执念而呈现心底恐惧的东西。
有的梦魇会不断轮回上演，而有的则会直接奔向死亡。
其中出现的任何一丝不一样的变动，都可能是梦魇主人的生存意志。但梦魇也是由梦魇主人所幻化，可能会以假变动，诱使产生生存意志，进而一举绞杀，是梦魇主人丧失走出梦魇的信心。
其中真假，即便是绘梦师有时都无法辨别。
不过，这出现的是白蛇诶！
娘亲编写的《素十梦经》中提到过，梦见蛇，吉。梦见蛇咬人，得财！梦见蛇死，消难！
这梦见蛇，又被蛇咬，蛇还死了，好事儿。她脚被咬了，不得不去滇江。
怎么看，都是梦魇的机会。
素枝理起身，往滇江而去。
夜晚的娄县只有黑白两色，月光投下像是一个巨大的纸钱。
夜晚的滇江比之白天更为恐怖，数不尽的恶鬼执念浮在上空或潜在水底，似是阴间地狱的河流。
素枝理刚到，便看见一条大白蛇盘在河岸，脚踝间也微微发热。
这是刚刚小蛇的真身么？
她小心翼翼靠近。
大蛇又两人腰粗，身上银白的鳞片似要与月光一争高下。素枝理摸着鳞片，冷冰冰的触感从手下传来。
就在此时，她手下鳞片一动，耳边传来一声，“你来了。”
这声音暗哑老沉，似乎是个垂危的老人临终所言。
素枝理吓得快速跑出半里地，与大蛇拉开距离。
这蛇竟然没死。
大白蛇支起身子，月色下红曜石般的眼睛轻眨，它操着干瘪的声音道：“我名玄盛，是这河中守护神，娄县之人称呼我为水仙……”
它竟然是水仙？
素枝理心里一惊，这娄县之人可知道他们狂热供奉的是水仙竟然是未死的大妖？
素枝理压下心底的思绪道：“你找我何事？”
玄盛缓缓道：“我知这是梦中，还请绘梦师，为我解开梦魇，梦境之外，我定然有重礼相赠……”
素枝理想过魏法的梦魇不简单，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复杂。
好在大妖有自主意识，想来破解这梦魇应该会轻松许多。
素枝理伸出脚，“你先给我把毒解了。”
玄盛眨眨眼睛，一双道：“我是食草的蛇，没有毒。而且这伤口能帮日后你找到我。”
素枝理：……她被一条蛇算计了！
素枝理收回脚，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我答应你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跟我说说，这梦魇是如何形成的。”
玄盛的蛇信子吐动，素枝理竟然从它脸上，看见了浓浓的悲戚。
“这是无数凡人死后执念不散所化成的梦魇，但被人恶意豢养……”
就在此时，滇江里飘荡的小鬼们狰狞笑着冲玄盛而来，他们攀附在玄盛身上，眨眼间，玄盛身上的银白鳞片被黑色覆盖。
小鬼们附在它身上每一寸，把玄盛直往滇江里拖。
素枝理刚想帮玄盛，一道白影挥过，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空中。
玄盛扭动着身体挣脱开嘴上的小鬼，竭力嘶吼：“不必管我，快走！”
素枝理借势在空中翻滚调整好身体，落到一巨石上，再回头看向河边，玄盛大半身子已被小鬼拖进江中。
“快……走……”
这些小鬼也不是奔着她而来的，为何要跑？
就在此时，空中一阵扭曲出现一个黑洞。一个男人从黑洞中缓缓走出。他身着一黑色兜帽长袍，脸都隐藏在兜帽中，看不清相貌，也看不见脚，似是一只游荡在黑暗中的恶鬼。
黑衣人走到岸边，“玄盛，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
这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像是陶埙的尾音，似乎有哀伤，又似乎在诱使人堕入其中。
话音刚落，一股黑气从他袖间奔涌而出向玄盛笼去，玄盛身上的小鬼骤然增多。
玄盛瞬间被拉入水中，他不甘心地在水中狂卷，痛苦的嘶吼之声被奔流的水声淹没，只能听见断断续续之声：“有剑……在……他还没死，我又怎么会死？”
“陆……么……”
剑什么……
陆？
后面的声音素枝理听得不清晰。
梦魇中无法提及的名字，难不成也是构成梦魇之一的人？
陆……这几天接触的人中，也没遇到一个姓陆的啊。
素枝理总感觉自己知道答案，似乎就在自己嘴边，但她就是说不出来。
黑衣人冷笑，“他自身难保，你不如早些放弃，将残片早些献于我……”
他声音突然一顿，回头往素枝理的方向看来。
明明没有视线的碰撞，素枝理却清楚的知道，他发现她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陷泥潭，瞬身污泥，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这人也是个绘梦师，灵识在她之上！
逃！
她灵识疯狂运转，使劲挣扎四肢，身体像是不属于她了，移动不了分毫。
“玄盛，你就找来这样一个小东西？”
黑衣人冷笑，朝着素枝理一步步走来。
糟了！
素枝理深呼吸，努力调动身体里僵硬的灵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姑娘……？”
素枝理扭头看去，月光下的人头发松散拢在身后，眉间的黑气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凌然正气。
是魏法！
她怎么来了？
素枝理高声道：“魏法！别过来！”
他是梦魇主人，若是被杀死，那么他们永远就出不了这梦魇，再也醒不过来了！
魏法不明所以，继续往素枝理这边走来，“李姑娘，怎么了？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在河边做什么呢？”
一个人？
素枝理回头看去，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玄盛也被小鬼拖入滇江，失去了踪迹。
她长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靠着巨石调息。此刻她后背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蹦上岸许久的鱼。
魏法走来，素枝理四周没有人影，但看素枝理的样子，刚刚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魏法收起思绪问道：“你没事儿吧？”
素枝理摆摆手，扶着巨石站起来道：“没事，魏大人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这儿？”
魏法看向滇江，月光洒在翻涌的江面上，似是蛰伏的巨蟒，他道：“想着治理河道之事有些睡不着。”
魏法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心底总隐隐有股不安，心里烦闷的很，便出来散散心。
而今晚城中大门敞开，很是异常，他偷偷溜出城门后刚步入林子，就看见素枝理走出城，往滇江方向而去。她速度极快，不像是常人的脚程，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而心底的那股烦躁不安也愈发强烈，他便快步跟了过来。
魏法看向素枝理，“你呢，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素枝理看向江面，目光沉沉，许久她看着魏法，严肃道：“魏大人，如果说现在的所有都是一场梦，你信么？”
魏法感觉心口一紧，心头猛然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
他捂住胸口，眉头紧皱。
如果都是一场梦呢……
但他有血有肉，有感觉，知道疼痛，怎么可能是梦？
魏法抿着唇一言不发，因血流上涌，头有些昏沉，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素枝理连忙扶住魏法，道：“大人，我刚刚说的是个玩笑话，莫要当真。”
魏法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滇江，道：“若是一场梦，也要等我治好这水，造福这一方百姓才能醒来。”
江水滚滚，涌向无尽的黑暗。
一夜无眠，朝阳初升之时，素枝理长呼出一口浊气。
昨晚跟魏法回来后，她便一直在床上打坐调息。
昨晚只是被黑衣人瞧了一眼，她的灵识瞬间被耗空。若是魏法再晚一点，她只怕会死在这梦魇中。
黑衣人能轻松控制梦魇，想来已经到了绘梦阶段。
这个梦魇可能就是由他制作而成。
但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枝理想不明白。她现在无法破开梦魇，也不知道这黑衣人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不过他惧怕魏法，想来只要她待在他身边，黑衣人现在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解开这些人的执念。
素枝理趁着天色尚早，去了趟滇江边。脚踝处被玄盛咬的两个白点没有发热，她左右搜索，不见玄盛丝毫踪迹。
她心下一凉。
该不会是已经被那黑衣人杀了吧？
看来这条线索已经断开，现在只能从魏法和百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