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已过，你还站在门口干什么？”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素枝理回头看去，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身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身体佝偻，跟素枝理差不多高，手里拄着一根外藤拐杖。白胡子快长到腰了，皮肤却红润无皱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比剑峰上的陆沧舒，倒更符合她对千年不死的修真者的印象。
素枝理行礼道：“师叔早，我这就去坐下。”
她说完，快速扫了眼房内，前面她不会考虑，于是顶着众人愤怒的目光，路过白月灵，快速到最后的空位置上坐下，又从储物袋中取出课程安排，仔细看起来。
进瑞南峰的学习的弟子都是筑基以下。
练气期的弟子们都在善学殿，筑基期以上的在博学殿。弟子们日出之时上课，需学心法，剑法，符箓，丹药，推衍之术，除此之外，每日要锻体打牢基础。
每年都有相关考核，剑法、锻体考核不过，会被罚去剑峰闭关，符箓推衍送去黎峰，丹药送去长甘峰，心法送去云台峰，什么时候考过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新入门的弟子若是五年内不能筑基，就会被送下山去。
素枝理看完这些，觉得她这金丹期前的这些年，都没好觉睡了。
老头自我介绍道：“吾道号贺照，教授汝等心法。”
他说话慢吞吞的，胜在讲的仔细，又有经验辅导，听起来并不枯燥。
素枝理听着课，偷偷打量着坐在右前方最前面的白月灵。她背挺得很直，眼睛虽然还有些红，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素枝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方面得罪了她，梦里她们好像是筑基之后，才有了接触。
梦中的自己因师父的原因，并不喜欢这个一碰就哭的师妹，总觉得她在装。
今天一接触才发现，这人简直太容易哭了。
贺照老道依旧不紧不慢讲着课，素枝理一开始精神不错，后来提神灵草的作用在灵识运转间已经彻底消化。
外力抵不过长久形成习惯，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现在再听老头说话，就跟娘亲唱的催眠曲子差不多，根本不进脑子，她想睡觉。
第一天，第一节课，不能睡。
素枝理牙齿咬着嘴唇，头一点一点的，后来听老道说闭眼运转心法，她眼睛迅速闭上，很快睡了过去。
贺照老道如前几年一般，走在弟子们之间，检查看谁入定最快。
最前面这名为白月灵的，灵根差了一些，悟性倒是不错，不过三个呼吸，已然入定。
其他弟子虽不能快速入定，但也在竭力尝试。
不错不错。
他走到素枝理面前，脚步一顿。
耳边传来匀称，清晰的……呼噜声。
他冷哼一声。
他教导新入门弟子三百余年，敢在第一天课堂上就睡觉的，她是第一个！
敢仗着自己是天灵根如此傲慢，日后怕是要吃一吃苦头！
贺照没出声体型，拄着拐杖走远了。
一个时辰后，早课结束，素枝理依旧没醒来的迹象。
亲传弟子，还是峰主的亲传弟子来上课，好几年都不一定能遇见一次。
班上的弟子们围在白月灵身边，一男弟子愤愤问道：“她今天早上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怕，即便是亲传弟子，也不能这么在瑞南峰不讲道理。”
白月灵还在复习刚刚的心法，被这男弟子一问有些蒙，“没有啊。”
“那你刚刚怎么哭着进来的？”
白月灵：……这该死的体质。
她受不了这么多人围在身边，起身道：“没有，多谢你们好意，我去吃饭了。”
她挤出人群，正准备去斋堂吃早餐，一出门就碰见寻来的吕夏漪。
吕夏漪看见她，面色一喜，打了声招呼。
白月灵微微点头，随后快速走远。
这这样匆匆忙忙逃跑的样子，众弟子已经确认了，就是普通弟子被亲传弟子欺负了！
不然跑的这么快做什么？
吕夏漪摸不着头脑，进门找到素枝理。
刚刚那男弟子道：“瞧瞧，这马屁精又来拍马屁了。”
吕夏漪脸色当即冷下来，“你叫谁马屁精呢？”
男弟子道：“谁拍马屁就叫谁呗？”
“就是，一开始就粘着亲传弟子，她的好处，你能捞着几分？”
“助纣为虐的走狗。”
跟男弟子相好的几个弟子，围着吕夏漪指指点点。
“还是个女子呢，第一天就害人，心性不佳，即便资质逆天，日后也是个大祸害。”
吕夏漪环视着众人，厉声道：“什么助纣为虐，什么马屁精，你们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一开始说话的那男弟子道：“谁对号入座就说谁呗。”
“嘭”，一本书从男弟子脸边划过，砸进他身后的墙上。
男弟子看向地上：“你！”
素枝理悠悠转醒，冷冷看向男弟子，“我什么？”
弟子们一看素枝理醒了，都纷纷噤声。毕竟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可没实力，也没背景跟亲传弟子对抗。
她站起神来，往那男弟子方向走去，面无表情，眼里却满是怒火。
弟子被吓得步步后退，脚下不小心碰到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素枝理站在他身前，他哆嗦道：“剑宗内不许弟子私斗……”
素枝理面无表情，捡起他旁边的书，“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打你？”
男弟子脸色煞白，嘴哆哆嗦嗦。
吕夏漪连忙拉住素枝理，“好了，不用跟他这样的人置气，不值当。咱们去早饭。”
素枝理拿书拍了拍男弟子的脸，“你就庆幸有这门规吧。”
说完叫着吕夏漪出门，两人一同往斋堂而去。
练气期以下的弟子都还没辟谷，为了照顾这一阶段弟子，瑞南峰上开设斋堂，提供一日两餐。
素枝理跟吕夏漪走到食堂，此刻食堂内挤满了人，只不过没看见白月灵的身影。
素枝理早上吃过，此刻只想睡觉，她陪着吕夏漪买好早餐，两人走到一偏僻空桌旁坐下。
吕夏漪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热情，道：“那天跟你说的话，你就当我在放屁。”
素枝理满脑门写满了疑惑，“哪天？你说的什么话？”
吕夏漪道：“择峰那天。我不是说让你小心白月灵吗？其实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素枝理：……？？？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怎么连起来，她就听不懂了。
她也没在做梦啊。
素枝理疑惑问道：“你被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吕夏漪摇头，真诚道：“没有。择师后她来找我打听过你的情况，一听我说不知道，她都哭了。这么关心你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
“我后来还以为她是装的，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她的情况。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小父母被妖魔所杀，整个村子也被妖魔屠了，幸亏她当时在河中摸鱼，才躲过一劫，唉，她一个五灵根的，应该是羡慕你有如此天赋吧。”
吕夏漪要说的羡慕的话，素枝理是相信的，毕竟这人直心肠，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但白月灵……
她实在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毕竟预言梦中，白月灵可是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接近陆沧舒，也把她一步步逼上了自焚的绝路。
素枝理用了百年的时间都未曾靠近陆沧舒，这绝不是哭哭就能实现的。
白月灵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是她表面那么可怜。
素枝理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日后且行且看吧。”
吕夏漪嘿嘿一笑，道：“行，我帮你看着呢。”
两人吃过饭，准备回去上课，临分手前，吕夏漪突然说道：“对了枝理，你要不让你师父找个能带你的师叔吧？”
素枝理一愣，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吕夏漪神情有些担忧，道：“我怕你在这儿不适应。”
“怎么会，都是一样的功法，一样的学，怎么会不适应……”
吕夏漪低下头，小声说了声：“不，还是不一样的。”
“啊？”
吕夏漪抬头笑着道：“没事，你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一定来找我。”
不过，她一个亲传弟子，想来也应该没有能用到自己的时候。
素枝理道：“好的，别想那么多，你也快回去上课吧。”
素枝理进入房内，刚刚那说话的男弟子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白月灵坐在最前面，神情淡定，正在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书。
第二节传授符箓，来上课的是黎峰的师伯名为丰文山，长着一张国字脸，粗眉毛，胡子修的整齐，穿戴着一身深紫色繁复的道袍，一派夫子打扮。
他主修阵法符箓一道，对这种基础的，讲授的深入简出，引经据典，听起来并不枯燥。
只不过素枝理眼下没精神，这些东西，她大概懂得一点，翻书看了个大概，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就感觉愈发无趣，灵识和身体上的疲惫再度袭来，愈发想睡觉。
素枝理头一点一点，将要睡过去之际，只听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素枝理，站起来！”
素枝理茫然抬头，“啊？”
丰文山手持黄色符箓，冷声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素枝理：“……”
怎么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她快速瞄了眼书，硬着头皮道：“……符箓分为符座，符窍，符脚三部分，其中又可分为符头、符魂、图形等构成。所谓‘人天和一，符法同源。’一道符是否成功的关键在于符窍……”
她照本宣科，好在她娘一开始为她提及过一点。
丰文山冷笑道：“讲的不错，但这不是你在我课上打盹的理由，出去站着！”
四周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
亲传弟子第一天上课，被赶出门站着了。
素枝理顶着众人的嘲讽视线，起身在门口站着，不一会儿，书也被扔了出来。
门内传来丰文山的声音：“在门外仔细听！”
素枝理捡起书，这师伯脾气怎么这么大，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啊？
许久之后，素枝理才知道，他招惹的是黎峰仅次于峰主的第二古板严肃的师伯。
经过符箓课后，素枝理不敢再睡觉了。丹药课认识草药，推衍课算术，她学过一些，不敢兴趣，也不敢睡觉。一上午下来，整个人都像是飘在梦里，看什么都迷幻。
下午又是锻体，剑术，她想睡也睡不了。
锻体和剑术两个班一起上。
素枝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班二十多个人，没一个人愿意跟她一起练习剑法。她一个人孤零零出来特别扎眼，师叔师伯就盯着她。
如此过了一天，晚上灵鹤驮着素枝理到随意峰的时候，她已经在灵鹤背上睡了过去。
灵鹤等着吃谷子，等了许久不见人下去，翅膀一抬把素枝理掀了下去。
素枝理被这一摔，才清醒一些，挣扎着往房门挪。
她好不容易挪到房门口，正准备进门睡觉，只见齐秉昭在房门口喊道：“小师妹，晚饭好了。”
素枝理眼睛睁不开，也不想吃饭。
她道：“大师兄，你们吃吧，我先睡觉了。”
齐秉昭叫住素枝理，“你可有身体不适？”
他今天收到了贺照、丰文山等师叔师伯们的信，全是来说小师妹今天状态不好。整个人昏昏迷迷，晨间的心法课更是睡了一节课。
素枝理扶着门框，道：“没有，就是单纯的想睡觉。”
奇怪，身体没问题，就算是修炼了一天，也不该这般精神萎靡。
齐秉昭若有所思。
素枝理道：“大师兄还有问题吗？”
她已经坚持不住了！她想念她的大床和梦境！
齐秉昭压下心中思绪道：“没有了，去睡吧。”
素枝理立马关上门，丢掉身上衣物，钻入被窝，眨眼便睡了过去。
半夜，素枝理忽然睁开眼睛，坐在床上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