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枝理带着齐秉昭落在他刚刚指的井口旁边。
院子中空无一人,魇气和魔气缠绕而来,如一场黑色的风沙,空中混杂着血腥臭味,梦魇其中的恶魔,只要沾染一点,就会堕入更深的梦魇。
三个人的梦境层层堆叠,只怕无人会解开。
素枝理取出散入琴,沉声叮嘱道:“大师兄你跟在我身后,这里梦魇太深,灵识尽量不要外露探寻,以免沾染魇气。”
齐秉昭比素枝理高上两个头,在梦境中,他更显得魁梧,怎么看,都不该是被素枝理保护的那个。
他低头打量着素枝理手中的琴。
琴身用玉石打造,琴弦用素丝制成,整把琴散发着轻柔的白色光芒,在黑色的魇气和魔气中格外显眼。
齐秉昭眼底划过一丝探究,一边跟着素枝理走,一边问道:“小师妹你还会弹琴?”
素枝理拨动琴弦,一道舒缓流畅的琴音从她纤细的指尖溜了出来,脚下妄想沾染他们衣袍的黑气一听,瞬间缩了回去。
她抚摸着散入琴琴身,道:“会一些,日后若是有时间弹给你听。不过梦境内和外,琴音略有不同。大师兄小心!”
魇气和魔气似乎是被琴音激怒一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三丈多高的黑色巨人,扬天无声咆哮。
霎时间,黑气如狂风一般朝他们席卷而来,似乎想要借机一举将齐秉昭吞噬。
素枝理就地坐下,拨动琴弦,“铮”的一声,魇气魔气和琴音碰撞在一起,似乎是两柄利剑不断相撞。
素枝理没想到,这些魇气竟然这么猖狂。已然有了吞噬梦主的想法,自己成为主人。
黑巨人见一招不敌,咆哮一声,化为一团骷髅头,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素枝理眉头紧皱。
他们不过才落地几个呼吸,魇气这般狂暴,再继续下去,只怕是对他们不利。
手一拂过琴,她很齐秉昭两人四周出现一道淡白色的光圈,将他俩轻松护在中央,不受魇气侵犯。
齐秉昭环顾四周,魇气魔气虎视眈眈,他们根本无法前进分毫,要是能动弹就好了。
素枝理冷笑一声,回头道:“大师兄,坐稳了。”
齐秉昭一头雾水,什么坐稳了?
只见下一秒,他身下凭空出现一张宽大的黑桃木坐榻。
素枝理坐在坐榻上,古琴放在坐榻上的案几上,坐榻下是四个轮子,随着她弹奏古琴,坐榻在魇气和黑气中快速穿梭起来。
好在他是个金丹期修士,即便在梦中也不至于被一个四轮坐榻甩下去。
一路疾驰。
少女一头黑发头发飞扬,身上铠甲在琴光下散发着耀眼光芒,背后站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大红的飘带飘在空中。
陈玄抬头便看见如此诡异的画面。
他眼睛瞎了吧。
他冷漠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那一闪而过的两个,是什么东西?
“乖孙,该你下了,分神想什么呢?”
陈玄对面的老者抚摸着胡须,和蔼笑道。
陈玄回过神来,分析棋局,淡淡道:“没什么。”
棋盘上,老者所持黑棋占据了大半的江山,陈玄所执白棋,只占据了左下方的一个小角落。
陈玄眉头紧皱。爷爷的棋艺一如既往的狠厉啊。
今日这盘棋怕是不好下。
素枝理和齐秉昭绕过湖泊,走进后院,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亭子中下棋的陈玄和对面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里的魇气和魔气黑的都快成了实质,一入其中,仿佛身处泥潭之中,越是挣扎,越是被紧紧拖入深渊。
黏人烦腻,讨厌的要命。
素枝理手中琴声不断,斩断魇气,驱使坐榻往亭子而去,将要到亭子前,魇气化为层层人影,向着他们席卷而来,而空中一直追着他们的巨人,已经近在眼前。
若是他俩一同进入,只怕是梦魇会一同吞没他们。若是再引起梦主陈玄的排斥……
现在看来,只能是一人留在外面拖延时间,而另一人快速进入其中,将陈玄拉出来。
素枝理眉头紧皱,回头对齐秉昭道:“大师兄,你跟三师兄相熟,你先去亭子中找他想办法唤起他在梦外的经历,我解决完这些再进去找你。”
齐秉昭拔剑,斩掉意图前来的魇气,不赞同问道:“为何不一起进去?”
素枝理道:“魇气太多,若是一股脑追来,只怕是会引起陈玄身上魇气的配合,到时候反而会越陷越深。”
“我大概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记住,千万不能被魇气所侵蚀。”
齐秉昭皱眉道:“小师妹,千万小心。”
素枝理点头,齐秉昭飞身进入亭子中。
亭子四周围着白色的纱幔,亭子中央的两人身影隐隐绰绰,陈玄坐在中央,正在跟一个老人对弈。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白发苍苍,看起来年过古稀,脸上无数黑紫色的斑点,齐秉昭进亭子后,他眼皮轻抬,一张浑浊的眼睛扫了齐秉昭一眼,用苍老的声音道:“孙儿,看来今日这棋又下不成了呢。”
陈玄头也没回,冷声命令:“出去!”
面对师弟的冷漠,齐秉昭没有气恼,当年阚千一带陈玄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眼里没有任何人。
看来在梦魇中,他的记忆停留在上山前。
齐秉昭想了想,沉声道:“陈玄,你今日的课业可做完了,就在这儿下棋?”
陈玄的背影一僵,他回头看去,看见齐秉昭的时候,脸上有些迷茫,“你是……”
身后那老人开口说道:“乖孙,不陪我下棋了么?”
陈玄脸上又恢复了那张冷漠的神情,“来人,将此人赶出去!”
魇气幻化而成的两个侍从从亭子两边出来,将要拖齐秉昭下去,还未到身前,便被素枝理两道琴音震散。
齐秉昭冷喝道:“陈玄,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面前这人可是你祖父?”
陈玄眉头紧皱,腾的下站起身来,“你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我祖父?”
“我是你大师兄!”
“大师兄?”
陈玄嚼着这三个字,眼睛盯齐秉昭,神情恍惚,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齐秉昭继续道:“陈玄,你祖父陈寿清州城太守,任职四十余载,即便是死,可曾会放任百姓在城外不管不顾,可曾放任乱党在城中作祟?你看现在,四处乱党残害百姓,城外哭嚎连天,这如你所愿了?”
陈玄身形一晃,头疼欲裂。
祖父爱子如民,即便在乱党大军临城,即便是投降,也不曾伤过一个百姓……
之后,就……
“陈玄,我的乖孙,爷爷还想跟你下棋呢。”
陈寿和蔼的声音传来,陈玄闻声抬头看去,陈寿脸上的黑斑腐坏,露出里面的白骨,他眨眼间化为一滩肉泥,伸出枯手抓住陈玄的脚:“我就你这一个孙子,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陈玄,你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陈玄!陈玄!陈玄!”
陈玄捂着头,神情痛苦跪倒在地,哭嚎道:“爷爷,我错了,我当时不该去城外放风筝,你别丢下我。”
他哭着往那肉泥枯骨处爬去。
“铮”的一声,齐秉昭的本命剑参天插在陈玄面前。
齐秉昭震声道:“站起来!那不是你祖父!若是你祖父知道你如此,你又有何脸面去见他!”
陈玄迷茫抬头看去,肉泥几番变化,耳边一老者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陈玄,你要记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些人的弄权作势,跟普通百姓又有何干?今日我投向而死,即便是百姓们怨我,我也不曾有任何的怨言。”
“陈玄,保护好百姓们。”
是谁?
是谁在说话?!
陈玄捂着头表情不断扭曲,他蜷缩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
齐秉昭伸手想拉陈玄一把,突然一道魇气袭来,他快速往一旁闪避躲开,抬头看去,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在陈玄上空。
黑衣人的脸都笼罩在兜帽下,看不见相貌,他环视四周:“没想到他竟然跟素枝理有关,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声音听来很是低尘,如钟声般瓮声瓮气的。
他认识小师妹?
齐秉昭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狂妄道:“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不急,一个一个的都会死。”
他手一挥,魇气骷髅头直奔他面门而来。
齐秉昭拔剑而动,步步斩下骷髅头,没想到,魔气没散开,竟然附着在参天剑上,剑身上一片黑色。
他眉头紧皱,眼前一片眩晕。
“你日日在山中操持,你就没一丝不满么?”
黑衣人的声音在四周环绕。
齐秉昭听闻,眼神一凝,手一震,剑身上的黑气瞬间消散。
他差点忘了,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灵识幻化而成。若是剑身遭到侵蚀,那他也会被魇气污染。
这黑衣人竟然想要调动他的情绪。
“呵,不劳阁下费心了。”
齐秉昭眼神如利剑一般直直盯着黑衣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两人对峙正寻找对方漏洞之时,“嘭”的一声。
齐秉昭闻声抬头看去,素枝理扛着散入琴破门飞入,一琴砸在那黑衣人头上,眨眼间便将黑衣人踩在脚下,齐秉昭趁机闪身将陈玄快速拉到自己身前。
素枝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把短剑,架在黑衣人脖子上,冷声问道:“你是谁?”
她刚刚在亭外解决魇气,未曾想,魇气往后流走,回头就看见半空中的黑衣人。
与在陆沧舒梦魇中见过的一般无二。
突然,她脚下一空,黑衣人化作无数黑气,散入空中,又在组合成一个人影。
他浮在半空哈哈大笑,笑声刺耳,素枝理不由得皱紧眉头。
“你真的很有意思,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的灵识修为,师娘将你培育的,很好,只可惜,今日你们都要死了。”
师娘?
她不记得她娘有丈夫和徒弟。
但听黑衣人的话,不像是作假。
面前这黑衣人,不如她在在见玄盛的时候遇见的那黑衣人强大,但实力也远在她之上。
若是她一个人,根本无法解决。
素枝理问道:“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没回答,拍了拍手,四周的魇气黑灰更甚,如潮水将素枝理淹没,混乱中素枝理听见有人在耳边喃喃自语,“师妹,你为什么梦见预言梦后,还会选择在山上呢?”
她心里顿时掀起了惊天骇浪。
此事她谁都没说!
这黑衣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到底是谁?!
素枝理持剑而去,陷入一团黑气中,伸手不见五指,她手持剑四处追寻,“你出来!有本事堂堂正正的较量!”
那声音却继续道:“本以为你会下山,没想到,还是选择了太清剑宗。是还没放下么,还是真的有所留恋?”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素枝理厉声嘶吼,她已经临近疯狂,双眼猩红,声音都带着颤抖。
她似乎又回到了预言梦中,那被千万人指责,面临死亡。
就在此时,一双手捂住素枝理的耳朵,耳边温热,一道轻柔冷静的声音传来,“小师妹,冷静。”
这句话似乎是干涸的土地里出现的一道汪泉,沁人心脾。
黑衣人的声音消散,素枝理再抬起头,眼神清明,她刚刚被黑衣人一直牵着鼻子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魇气近身。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功法,把魇气逼出,道:“多谢大师兄。”
而此时魇气魔气如一个倒扣的碗,将他们牢牢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