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腐的血水瞬间涌入口鼻，司煜的暴怒声也被隔绝在外，长戈静下心来细细感受明月宫的位置，她伸展所有的藤蔓，仍然触碰不到这血池的四壁，她的心猛然一空。

食腐饮血本就是她的本能，长戈干脆在这偌大的血池里面游动起来，只要根须能够汲取应有的营养，那她就能一直活动下去，只是这血池中的氧气太少，她也待不了太久。

还是要找到出口，从这血池中脱身才是。

长戈顺着一处通道游去，约莫游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渐渐察觉到，血水的味道愈加浓郁，而且还很新鲜，她断定通道上方的宫殿定是一座现世牢狱。

白毛鬼阴风阵阵的宫殿又浮现在长戈脑中，她倒不是心中生出了怯意，出于理性考虑，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她得回去找妙机，这地下甬道四通八达，本是联通着各个宫殿的地下内室，现下却灌满了血水——长戈知道宫中危险，却不知竟已经到了这地步。

不曾听闻哪个宫里的宫女，公公死了，却在皇宫的地下发现了一片血海，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地方，到底有多少人明明已经死了却被“人”披着一层人皮。

长戈强行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处末端……

妙机应该醒了，长戈感觉到了，她快速动身，她必须要尽早赶到，石像阵困不了司煜多久，恼怒的白毛鬼一定会去找妙机的麻烦。

明月宫

妙机闭眼盘坐在席上，心口时不时传来一阵绞痛，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殿门大开，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天色已晚，风变得更凉，虫儿的鸣叫也渐渐衰弱，妙机起身，移至殿门口。

他刚想要踏出去，就听见宫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他面上带喜，小声喊了一句：“长戈——”

妙机以为是长戈回来了，但跨进他明月宫的，是尚食局的几个宫女和公公。

“参见二皇子殿下。”

“天色已晚，殿下，您怎么不掌灯呢？”

妙机未答，微扶着门框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今日尚食局出了岔子，送膳的几个小宫女坏了规矩，殿下的晚膳送来的有些晚，好在都还未凉，殿下趁热吃。”公公领着几个小宫女站在阶下，观望着妙机的眼神，随时将晚膳送进屋。

妙机问，有些什么菜。

公公一一为其介绍，妙机在他说完以后问他：“这饭菜除了尚食局未经他人之手吧？”

“不敢！”公公和宫女连忙跪下，“殿下，这宫中几位皇子的用膳都是皇上派人看管的，谁也不敢乱做手脚啊！”

妙机淡道：“起来吧。”

他又问：“可有见到一个……”妙机顿住，那些描绘女子漂亮容颜的词语，窈窕淑女、亭亭玉立、如花似月、眉眼如画……在他的脑海不断闪过，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那些词来形容那只化出人形的小妖。

约莫是个十五六少女的样子，只到他的颈间，妙机只晓得她的活泼机灵，天真烂漫，勇敢无畏。

他转身，终究是没开口询问，只留下一个被黑暗吞噬的背影。

那捧着食盒的宫女抬起头来，忍不住探颈往那凄清、黑冷的屋子里看去，这时屋子里又传来妙机的声音：“就放在门口吧。”

“是。”

公公躬身上前几步，担忧道：“殿下莫要坏了眼，早些点上灯。”说罢，他将手上提着的宫灯放在了门口，这么看着，这明月宫还有些人气。

妙机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待门口没了一丝动静，他才喃喃道：“小妖，你跑去哪了。”

妙机忍不住想，长戈是不是不要他了。

此时惦记妙机的不仅仅有长戈一人——不远处乍然闪过一道金光，随着一声爆喝，一人像是猛地冲破了天罗地网，一下子跃于空中，他白发尽散，衣袍猎猎作响，左肩还刺着一根残剑。

有人循声望去，抬头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司煜。

众人对司煜的怪力乱神已不再惊讶，约莫是几十年前，皇帝还年轻时，从梅花林中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孩，这小孩很怪，通体雪白，发色和瞳色都异于常人。

老国师告诉皇帝，这小孩是天上派来的神仙童子，这一世是来人间报恩的。皇帝欣喜无比，一直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不准任何人欺负、亏待他。

彼时，皇帝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郎，他亲手将这小孩长大，这小孩及冠的第一天，老国师就暴毙在道观。司煜宛如他天定的继承人一般，继承了他毕生所学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仅二十岁的白发司煜灼灼地看着宝座上的皇帝，接旨道：“定不负皇上所托。”

“南有洪涝，良田尽毁，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瘟疫横行，国师大人可有高见？”

司煜眯眼看向那人，他当场起卦，一时间，宣政殿金光大闪，众人面色惊诧，皇帝探身望去，着迷一般。

司煜呈出卦象，挑眉道：“西有来者，高八尺，耳高于眉，目若狮虎，此人有经纬之才，可助我朝度过难关。”

此人后来便是太子的亲舅舅，他的妹妹还做了皇帝的后妃。

“国师大人没诓我们吧。”

司煜知道这人是在为难自己，他收起手中起卦的宝物，踱步到那人身边，只几个对视的回合，他便说出这位大臣的秘辛传闻，甚至将他贪污银两的数目、藏污之地都说得一字不差。

大臣贪污银两很快就被搜刮出来，仔细核对，竟真的如司煜所说。

少年国师狂妄道：“我永远都不会输——”

皇帝大喜，豪言道：“天佑我朝！”

“国运正，臣便在。”司煜跪地，许下承诺。

*

长戈顺着四通八达的甬道游向明月宫的位置，可随着她的移动，身边的血水在明显减少，长戈的动作也变得费力起来，渐渐地她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湿润了。

她便开始用自己的触手去挖，甚至是用口器去咬，去钻。

可她渐渐发现，挡着她的并不是泥土，而是堆叠在一起的白骨，长戈骂了一句，开始改变方向往地上钻。

等她钻出去，她一定要乖乖呆在妙机身体里睡一个好觉。

与此同时，司煜面容阴沉地往明月宫飞，他完全不顾他人眼色，毫不掩饰，误入杀阵，他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地方，几十年来敢有人伤他分毫？

妙机一来，他先是划伤了脖颈，又被刺穿了左肩，他不找点麻烦他就不是司煜了。

殿外，狂风大作，妙机喝茶的动作一顿，他像是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而心口的感应也越来越强——他唤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抽出长剑，寒光乍现，殿门的食盒被人一脚踢倒，妙机的长剑映出那人的模样。

“晚间拜访，打扰殿下用膳，失敬失敬，殿下怎么不掌灯？”那人在门外问道。

滴答滴答，妙机似乎听到了水滴坠地的声音。

“殿下是不喜光么？”司煜笑了一声，他提起殿外的宫灯，慢慢走入妙机所在的大殿。

妙机垂手握住剑，沉声道：“等等。”

“哦，怎么？”司煜停住，他有十足的耐心戏耍妙机。

“待我掌灯。”

长戈猛地将一块地砖掀开，她环顾四周，一下认出自己是在明月宫墙外，她迅速钻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泥点子，用地砖掩住出口，猛地弓身发力跳到了墙头。

她用尽全力奔跑着，掌灯的司煜在她眸中划过，长戈心一紧，她再次跳跃，一下子跳到了殿檐上，她气喘吁吁地爬向那块松动的瓦片。

妙机洗澡时，她就喜欢偷偷掀开这片瓦片，偷看他洗澡。

长戈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她掀开瓦片，心头一松，安然坠落下去。

水池的水将它完全包裹住，浴池外的妙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动静，他也感觉到长戈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好像就在他身边。

长戈气喘吁吁地从水池里爬出来，甩了甩浑身的水，连滚带爬，跟飞一样往外窜——妙机，我回来啦！

司煜察觉到不对，用手猛地一挥——

明月宫顿时烛光大闪，瞬息过后，火焰已不再跳动，殿内大明，他三步作两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长戈：我回来啦，我从外面野够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