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侧了侧身形，倚近同行人放垂落至身畔修长宛若白玉般的手，男子看起来不知所觉，实则一直悄悄凝睇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扫过她身上触目惊心的枷锁，俊冷的眉头便从未舒平过。

就在他弯腰欠身以便女子依靠在他的背后时，掌心浸来一道犹带青涩凉意的软腻，那小小的，调皮的指尖先是蹭上来，而后便在他的掌纹内挠了一下很快又好似安抚似的摩挲着。

铅色一洗的天空仿若酝酿出杏黄色雾霭，寂静的四周微风乍起，他秀色眉目内的黑瞳震动，一种紧张的欢喜自胸口缓缓流淌而出，手指紧紧予扣，忽觉自己的行动都迟缓了许多。

灵儿突然感觉身下一阵刹时的收缩，两人手心相贴，漏不出丁点间隙，她恍然倩笑，梨涡浅浅盈若二月春花，暂时忘却了所有的困厄和无可奈何，至少此刻脉搏还在跳动，苦色未染心迹。

最后，她是被男子背进屋内的，灵儿兀自坐在往日熟悉的地方，不禁嫌这锁链碍事，但眼睑下的淡青色渐渐吞噬意识，不知不觉，她便卧在书籍绕案的桌台睡着了。

半晌，张良静静坐在她的近旁，时而挥洒着笔墨，面色深沉，阳光倾泻而出，见少女脸色酡红，便为她遮挡住片抹光尘，恍惚间便是永恒。

等少女醒来时便觉得久未有过的舒适，她揉了揉眼，手腕处没有习以为常的磨搓感，她有些诧异，便转头一看，只见在与锁链缠绕的地方，每处肌肤都被包裹上一层软而厚实的绷布，削弱了锁链带来的伤害。

“子房…”她不知道说什么，但还是开口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在。”张良徐步走来，眉梢间尽显柔色温润。

灵儿怔了几秒后笑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踏足这个陌生的世界，是我从未想过的人生经历，从前以为平平淡淡的生活很好，但若是就这般普通地走下去，也永远不会遇见你吧…”

听着这段话，张良起初面色僵了一刹，但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几句喟叹的无声诉说着他不甘却又不舍的心意，果然是…又要被抛弃了呐。

克制住眸底的水色波光，灵儿垂下头，鼻音加重地继续说道：“你的掌心，刻印着无字天书的将影，这是可以帮助我打败荩生的半道神通，人真是奇怪啊，总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世界，化解自己的罪孽业债，但左右不过…还是利用了身边的人，你会怪我吗？你应当是不会的，毕竟，你总是待我这样好，可我却不能够给予你相等的回应。”

闻言，张良眼眸澄澈明净，始终都注视着她，没有露出一丝闪避的神色，反而苦笑着回道：

“何必这样折磨自己，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当初是我牵起的因果，是我拿回来的莲韵竹简，你才会降临在我身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要由我们共同承担的，你并没有利用我，要是让我看着你受苦，自己却没有能力解救你帮助你，那才是与我而言的最深沉的绝望。”

“再者说…”

他说了几个字骤然止住了，灵儿面上闪过慌张的神情，咬白了唇瓣抬头望去，瞬时间一个人占据了她瞳孔的全部，两人秀挺的鼻梁几乎相碰触，张良替她细细拭尽泪痕，用极轻柔又极近的吐息道：“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回应了，我感受到了你的心，你和我皆晓然。”

“你也明白的，对么？”

灵儿眸中仍然溢出晶莹的泪光，终于释然又坦荡地点了点头，泪水中的笑带着苦涩和涨满的怅惘，“如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张良摇了摇头叹息：“可别说这么早，现在你还在我眼前，兴许我就改变主意把你留下来了。”

灵儿敛了敛泪，“你不会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说罢，还不待张良继续说上几句，几缕幽香彻底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一抹浅粉色的温润停留在他的唇角，荡漾出奇迹般的灿金色，灵儿遵从内心的直觉行动，直到此刻真正融化了那层薄膜，亲密相贴，脸上不由染上几分羞色。

这份旖旎点到为止，就如他们之间的距离，内心的汹涌澎湃以及表面上的保留，如此而已。

算是放下了心底的石块儿，半晌灵儿便向他告知了神通的力量，她举起身上的锁链，教他的掌心与之相握。

“现在，我会通过意念对你传授一段口诀，你要跟着我念，不可有半点迟疑，不可中断。”

张良面上变得严肃，闻言颔首以应。

随着念语的输出，空中气流霎时间受到强烈的波动，他们所置身的地方瞬息切换，直到万物化作毋有，混沌归于心子，罡气笼罩下的天地灵只剩下空白与茫然，锁链的颜色逐渐变淡，灵儿兀地猛震，不是因为锁链，而是因为突袭而来的无穷无尽的空虚与脱魂之感。

但好在睁开眼后，他们平安无恙，附着在灵儿身上的锁链也凭空消失了，唯有张良的掌心余光烁烁，透着股玄妙不可为世人所究的力量。

“与你困缚在一处的那名女子恐怕正是百越之人。”

听见张良此番话，灵儿歪头一喃：“百越，又是韩国的一方势力么？”

“并非如此，他们…说来话长啊。”

想了想，灵儿认真说道：“是她把我带出来的，我觉得他们并不坏。”

张良蜷握住手心，“他们也是可怜之人，于礼义上当初是韩国有所亏欠，可世事如此，弱肉强食，不说也罢。”

灵儿有些不解：“是非对错，这难道不重要么？”

张良甩袖坐下，“应世而变，应时而变，应立场而变，千变万化无从说尽，况且…对于某些人来说，如何去操控天下的局势才是最重要的，自然也包括操控眼下的是非黑白。”

闻此，灵儿沉寂了稍许，口中又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能够保持纯粹。”

“我觉得你是可以的。”

“是么？”

“回到你的世界，完成你的夙愿，承担起你的责任去守护万物。”

“希望…如你所言，我会努力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