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人的小孩出生是不能庆祝的，要等到出生满一周岁，才算小孩真正的来到了这个世界。除了要宴请宾客，还要提前到山上寻找白柴，抱一枝回家，周岁宴前一天，把白柴烧成灰，抹一点在小孩的眉心。

周岁宴的菜也很有讲究，山上的野菜，地里的粮食和自家养的牲畜，做成三荤七素，代表着小孩以后会勤劳踏实在土地里劳作，不会贪心也不会吃不饱。

桃朵从小就爱在厨房摆弄，长大了做的宴更是远近闻名。成水从她接的第一场宴就帮着她收拾菜和肉，今天为了不耽误她的事，早早就到桃朵家门口等她醒。

桃朵的房子是她的舅舅给她的。比起成水的舅舅，桃朵的舅舅更有出息。桃朵的舅舅有两个妹妹，三个侄子，三个孩子里只有桃朵一个女孩。对于珂人来说，侄女代表着舅舅血脉的传承，所以桃朵的舅舅很是宠爱她，在她成年之后就举家为她盖了自己的额房。

今天要忙的事很多，所以成水并没有等很久。

进家之后成水就自觉地去厨房把小火炉提出来，把猪脚架在火炉上烘，直到猪蹄上的脏污和毛发都被燎成黑色，再提到水管旁边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刮洗。

再过一天就是周岁宴了，这次邀请两个寨子的亲戚共六桌。桃朵今天要把需要炸和烤的菜做完，明天复炸一遍就可以上桌了。她一个人自然是干不完的，但她的帮手们今天要去踩塘，要等午饭结束后才能来帮她的忙。

厨房外的火炉旁，成水把头发扎了起来，只留一个小揪揪在脑后，桃朵瞟了一眼，从炸了半盘的酥中挑了两个拿出去分他吃。

酥是用鸡蛋和面粉调成的，不能掺水，掺水就不如成水眼前这个酥一样金黄蓬松，咬着油香酥脆。桃朵现在炸的这一盘子是周岁宴祭地母的贡品，每个都得圆润饱满，大小和小孩拳头差不多。

“你吃，我马上好了。”成水的脸被火烘得发烫。桃朵咬了一口酥，“你等下先不忙烧那只，先来帮我炸酥子。”说完，桃朵就把剩下的酥塞到成水嘴里，走回了厨房。

酥子和酥是不一样的，酥是仅用面粉和鸡蛋调成的，但酥子的做法是用时令瓜果类蔬菜切成薄片，裹上一层轻薄的浆糊，用长木棍夹起来扔到滚烫的油锅里，快速在油锅里炸上几秒，无论是软糯的洋芋和南瓜，还是多汁的西葫芦和佛手瓜，都会变得清甜无比，配合上薄如蝉翼却脆生生的外壳，是桌子上最受小孩喜欢的一道菜。

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费时费力，直到桃朵的妈妈带着桃朵的哥哥们来帮忙的时候，成水还在帮着切南瓜片。

桃朵的大哥是桃朵妈妈的妹妹的孩子，叫桃明，不怎么爱说话，一进门就忙着把成水烧好的猪脚提到水边去洗。

二哥桃清是桃朵同母异父的哥哥，感情要更深些，一进门就奔着厨房去，偷了两块上一锅刚炸出来的洋芋酥子吃。

“让你来帮我炒糯米花，你还来偷菜吃！”桃朵没空搭理他，只翻了个白眼。

桃清哈哈大笑，“我又没答应你，你就让成水帮你呗，反正你压榨他个没完。”

两兄妹斗嘴，成水遭殃。但他本身嘴笨，又被厨房蒸得昏昏欲睡，还没想出什么话，已经吵到下一句了。

“你又找事不去踩塘，妈不说你，等舅舅回来收拾你。”桃清又拿了块酥吃。

桃朵恨不得用筷子打他的手，大叫道：“二十五六还去抢小孩的塘踩！你踩什么塘？”

桃清虽然嘴碎，但干活也很麻利，三两下的功夫就把另一口灶烧好，大锅洗好了。炒糯米花不怎么难，只用浅浅一层油没过锅底，烧热之后把蒸熟晒好的糯米顺锅边下，中火炒到它开花就可以了。糯米花干香脆硬，是做舂鱼的重要辅料。舂鱼是很简单的一道菜，先要把鱼用香草叶腌制后烤熟，小火烤到外皮略带焦黄色，就把鱼骨取出，把鱼肉中的刺扒掉，放到舂钵中放上常用的柠檬、大香菜、辣椒和姜蒜水等调料充分舂匀，取出捏成小三角形，撒上最重要的糯米花。

珂人的宴会一般不吃鱼，但平时里偶尔会吃。做法都很简单，河鱼刺多，除了用舂，也常常炸得鱼骨头都酥了，肉也脆脆的。喝酒聊天的时候摆一盘出来，就着村里的八卦吃，吃到最后还要把炸鱼渣渣都用手捏了吃完。

有了帮手，桃朵的准备工作总算是完成了。

宴会当天，一盘盘菜码好放在长条的木板上，由主人家请来帮忙的人抬出去，吃到天都黑了，人都醉醺醺地搀扶着回家了，这一场盛宴才算结束。

办周岁的孩子早在旁人还在吃饭的时候就睡下了。桃朵吃完饭也到后院来看小孩。孩子的母亲隆芳是桃朵好友隆青的姐姐，在她结婚之前，隆青和桃朵都劝她不要和一个完全不知道珂人习俗的外家人结婚。

但隆芳还是想和他结婚。

桃朵走到孩子房间外的时候，隆芳坐在摇椅上，摸着自己乌黑的辫子，等日落。

“你不去吃点？我想着你在，还做了蒸米糕。”桃朵走近，坐到她身旁。

隆芳捂着嘴笑起来，说：“我又不是小孩，只有你老是记得我馋嘴。”

桃朵见她心情很好，问她：“镯子你磨好了？”

“早就磨好啦，我妈还带着小舅一起来帮我。”隆芳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乌黑的圈，很是开心地向桃朵展示。

乌黑的镯子是用石头磨成的，从孩子的周岁后带一年，然后收起来，等到男孩有了心仪的人，对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把镯子磨细，变成耳环。这是珂人母亲对她们孩子的祝福，希望小孩的性格能像山石一样坚强，也祝愿生活中的难事不会将孩子的精神打断，而是能帮助孩子走向完满的一生。

桃朵虚虚地比了一下，“小孩的手好小。”

隆芳把镯子收起来，目光移向天空，“今天吃不到蒸米糕，明天你给我做。”

虽然有听隆青说过，但听到隆芳这样说的时候，桃朵仍有些震惊。桃朵问她：“你不继续和他在一起啦？”

“高脚筷子一个，老是想着压我一头，小孩周岁了，我也带着小孩回妈妈家了。”隆芳愤愤地抱怨道。

桃朵走的时候天快黑了，她小心地从隆芳家的田埂里走出去。鱼塘旁边的狗没见过她，虚张声势地大叫，被桃朵呵斥两句又摆着尾巴到塘子边舔水去了。

芭蕉结了两串果，隆芳刚刚还问她要不要。

高挺的芭蕉树长着宽大的叶子，杂草一路蔓延到桃朵路途的终点。成水站在橘子树旁边，手里提了一小筐橘子。

桃朵的心情并不好，她见过隆芳当初不顾劝阻的决心，也见到了如今隆芳垂着眸子跟她说要回家的样子。

但成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就好像为桃朵打了一针安心剂。

因为桃朵知道，那一筐橘子一定是自己的。就好像成水出去读了大学，所有人都说他一定会在寨子外工作结婚，因为成水的二姐强势极了，成水可能都不会分到一片瓦；成水又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要他回到这个小小的寨子里，无疑是把凤凰关进了鸟笼。

但桃朵就是知道，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成水一定会回来。

就像成水从高中就戴上的耳环一样。

于是桃朵心头的灰尘消失了，她笑着跑过去。

成水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隆芳姐还好吗？”

一路上桃朵叽叽喳喳地将一整件事给成水讲完，途中又吃了两个剥好的橘子，这才走到白瓦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