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迫不及待疾步走到沈素钦跟前,伸手就打。
沈素钦冷眼瞧着,半点没有要躲的意思。
谁料沈景和竟横跨一步,帮沈素钦挡了下来。
“啪”的一声,巴掌结结实实落在沈景和下巴上,声音格外刺耳。
桂嬷嬷居然没停,还要继续打。
沈景和架住她的手,咬牙道:“我再说一遍,我的女儿我自己教,用不着旁人动手。况且郡主答应过我,不会动她。”
“你今日一定要跟我作对是吗?”长泰郡主也拉下脸来,“只要她一日姓沈,就得一日受我管束。桂姨,给我打。”
“我说不准打!”
“给我打!”
一时间,屋内气氛剑拔弩张,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呵。”
一声冷笑突兀地冒出来。
众人看过去。
只见沈素钦淡淡开口:“郡主,沈大人,自我记事起就独自住在浮梁山由外祖抚养,七岁外祖去世,我开始自己养自己。自始至终,我从未曾收到你沈家一分一毫供养。”她目光缓缓滑过众人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们在这里口口声声要管束教导,你们配吗?”
沈景和像是头一回听这个话,他有些茫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他下巴那还红着一块,挺醒目的。
沈素钦放缓语气:“字面意思。”
沈景和趔趄着后退几步,一个没站稳,重重坐到地上,惨白着一张脸仰头去问长泰郡主问:“我每个月差人送去的钱和物,你让人截下了?”
他声音虚弱,干瘪又粗哑。
长泰郡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截什么截,说不准是被下人在路上贪了。”桂嬷嬷插嘴道,“再说了,要是一分钱没有送到,她能长这么大?老爷切莫被她的一面之词给诓了。”
沈景和不想听她讲,他起身狠狠将人推开,走到长泰郡主跟前,“时云珠,说话!”
时云珠大概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逼问过,不悦道:“是又如何。”
“你......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你跟我急什么,我没派人直接动手,已经算给你面子了。沈景和,我劝你不要闹,否则你想保的人一个也保不住。”
说罢,她转身就走。
“你说清楚!”
时云珠头也不回地说,“明日,桂嬷嬷会去教导她规矩,如果敢拦,你知道后果。”
“时云珠!”
那边走没影,这边沈素钦也提脚往外走。
沈景和慌忙去追沈素钦。
一路上,他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回去小院,江遥远远就等在院门口,门柱上的灯笼晕开着暖黄色的光,光把江遥整个笼住,温柔得像是一幅画一样。
沈素钦远远站定,她竟然不敢走过去。
她记忆里没有母亲的身形,哪怕在前世,她也早早就被父母抛弃了。
江遥看见他俩,赶紧迎上来,上上下下去摸沈素钦身上有没有伤口,半天没摸到,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转头,看见沈景和下巴红了一块,又见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忙安慰道:“她又打你了?忍一下啊,没打咱们女儿就好。”
沈景和没忍住,嚎啕大哭。
江遥慌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我累了,先回去睡了。”沈素钦说。
江遥手忙脚乱地把沈景和推一边,去给沈素钦带路:“这边走,不是偏房,你住主卧,窗户大,敞亮。”
沈素钦跟着她走到房间门口,将她拦下说:“我自己进去。”
“哎,好好。有什么东西找不着就喊我。”
“嗯。”
沈素钦推开门,走进去,屋内床铺被褥都是新的,松松软软的,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桌椅看着也是新的,还有精巧的梳妆台,桌上甚至插了一小瓶花,花也是新鲜的......
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布置得很用心。
她站在屋子正中,摩挲着微凉的桌面,耳边是沈父沈母凑在一起低声哭泣的声音。
“一分钱也没送出去吗?那女儿这些年吃什么用什么?”
“她都没穿过我做的衣服,我明明做了那么多。”
“她也没收到信,会不会以为我们不要她了。”
“她一个人得吃多少苦才能把自己养大啊……景哥,我们昭昭好苦,好苦……”
沈素钦仰头,头顶的茅草屋顶有些稀疏,不知下雨会不会漏水。
她长舒一口气,走到床边抖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丑时了,本该睡下的那两个人还对坐在厨房里,一起守着灶台上的一小锅粥。
“他们在等你起来吃饭。”居桃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黑暗里对她说。
“一直没睡?”
“没。”
另一边,萧平川被宿卫军“护送”着走在入宫的官道上,他隐隐约约察觉到队伍里有一抹不善的视线,但看过去又什么也没看到。
来到皇宫门口,敬康帝身边的近侍总管严公公已等候多时。
“严公公。”
萧平川拱手,顺便将背上的重剑解下来丢给门口的侍卫,砸得那侍卫抱着剑当场倒地,差点压得背过气去。
严公公眼里带着笑道:“将军可真是越来越威武了。”
萧平川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布袋递过去说:“这是北境的甘草,冬日里公公喉咙干痒就含一根,管用。”
每次来都城,愿意正眼看他的只有严公公。
“哦哟,将军这么老远还惦记着老奴呢,这我可得收下好好吃。”说着双手将那小布袋捧过来塞进怀里,替他引路道,“上回见将军都两年前了,将军可还好?”
“嗯。”
“听说北边一直不消停?”
“公公怎么知道的?”
“将军说笑了,朝廷上下哪个不晓得,只不过都装不知道罢了。”
萧平川其实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想维持表面议和的局面,不想两国再次交战。
“掩耳盗铃。”他冷冷道。
严公公忙提醒:“可不敢这么说,咱家出来时,陛下正召见杨度支,心情不太好。”
“谢公公提点。”
度支使杨侃主管大梁财政,萧平川的军饷每次都得过的他的手,十回里有八回会被扣住。
距离最近一次发军饷已经是半年前了,区区几千两,都不够宫里一场宴会的花销。
赶着萧平川进宫的时候召见杨侃,怕是要做戏给他看。
果然,萧平川还未走近御书房,就听见里头传来敬康帝的训斥声。
“粮呢?朕问你粮呢?秋粮未下,各地常平仓竟提前空了!往年存的粮食都去哪了?”
“陛下,缙州连年上折子要粮食,那十几万人每年只进不出,臣难呐。”
萧平川脸色不变,垂眸站在门口,等候通传。
倒是严公公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身上杀气收一收,冲撞了陛下可不得了。”
萧平川低低“嗯”了一声。
“陛下,萧将军来了。”
严公公高声通传。
里头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敬康帝苍老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快请朕的大将军进来。”
严公公推开殿门,“将军请。”
萧平川颔首,整理整理衣襟,跨步走进殿内。
进去御书房,敬康帝嘴上说得热闹,身子却不动,“朕的大将军怎么自己偷偷回来?朕原本要率百官一齐去城外接你,这下好了,别人该怪朕慢待你了。”
萧平川垂首跪地道:“臣萧平川参见陛下。”
“你呀,你呀,还是这么见外。”敬康帝笑着说,等欣赏够了他俯首称拜的样子后,才慢悠悠道,“快起来吧。”
“谢陛下。”
杨度支顺势拱手,“萧将军,许久不见。”
萧平川连理都懒得理他,只当没听见。
杨侃讪讪将手放下。
“行了,杨爱卿先回去吧,你的难处朕会跟将军说。”
“谢陛下。”
待杨侃告退后,敬康帝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听说你跟沈家小姐见过面了?”
“是。”
“如何?朕替你挑的新妇,你可还相得中?”
他可是听盯梢的人回来说沈家那个小姐行事出格,上不得台面。
“还好。”萧平川没什么情绪。
敬康帝没看见想看的,顿时兴致不高了。
“行了,说正事。黑旗军粮饷一事你怎么想?”
朝廷已经许久没正儿八经给黑旗军发过粮饷了,亏得春夏两季缙州还能找到些野味果腹,等到了冬天大雪封地,那才真正麻烦。
萧平川垂眸,掩下眸中寒光,“全凭陛下做主。”
敬康帝目光微凝,沉沉盯着萧平川的脸看,似乎想要确定他有没有说假话。
良久,见毫无破绽,他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语气沉郁道:“是朕无能,让朕的兵士们跟着饿肚子。”
萧平川不接话,直接将他架在那里。
敬康帝只得继续说:“粮饷一事朕头疼多时,好在日前凉州州牧上书说愿将其治下州军的粮饷分一部分给缙州。”
大梁的外军也就是州军粮饷归各州管,通常是向百姓征收。只有皇帝统领的中军和萧平川的黑旗军归朝廷供养。
两年前,沙陀大败退出关内,朝廷就开始怠于给黑旗军发粮饷。
这两年,朝廷里有好几种声音,要么是让裁撤黑旗军,要么是让萧平川交出兵权。
毕竟黑旗军战斗力强,又有一个流民出身的将军,难把控不说,还白白浪费粮食。
这些萧平川一概置之不理,一直拖到今天。
话说回来,敬康帝给萧平川赐婚,其实也是在逼他。
将人逼回都城困住,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有什么条件?”萧平川指的是凉州州牧。
“两州兵士合并,共同戍守州治边防。”
萧平川一针见血:“是想要黑旗军兵权吧。”
“咳咳。”敬康帝咳出声,“他也是为你们好,大梁这两年收成不好,征粮都征不上来,总不能叫你手底下的兵活活饿死。”
“关键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萧家留后了,打打杀杀的事先交给旁人去做,你先开枝散叶,否则你爹娘泉下有知,该怪朕了。”
萧平川板着脸,没接茬,而是说:“臣要再想想。”
敬康帝脸色难看,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黑旗军再不成气候,也有数万之众,真要逼急了闹起来也难办。
“也好,你好好考虑。”他话音一转,“还有,沈二小姐是朕亲自替你选的,出身虽然差了些,但想必是个体贴会照顾人的。朕晓得你与那沈家嫡女有意,可娇小姐你哪里应付得了。如今婚事已定,你自己要有分寸,该断的要断,别闹得不像样子。”
“臣晓得。”
“晓得就好,下去吧。今夜你留宿宫中,朕设宴好好为你接风洗尘。”
“谢陛下。”
出了大殿,走在窄窄的宫道上,两道高墙把阴沉沉的天空裁成长长一条,远没有北境大漠那么开阔,每次走这一遭,萧平川都觉得压抑的厉害。
“我带将军去偏殿稍事休息,晚些时候老奴再来找将军。”
萧平川没回,而是问他:“公公可曾去过北境?”
“不曾。”
“北境天高地阔,公公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严公公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望着他锋利的眉眼,恍然想起当年沙陀进犯北境将破,萧平川横空出世送来三战三胜的捷报。当时皇宫喜钟长鸣,庆贺天降奇才。
这北境才太平几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