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南下多日的柴顺终于回来了。
彼时,萧平川正在书房写着东西,柴顺难得脸上挂着笑屁颠屁颠地跑进来,隔着窗户跟他说:“将军,你捡到大便宜啰。”
萧平川放下毛笔:“进来说话。”
柴顺推门进去,风尘仆仆的脸上挂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将军,你猜怎么着?沈家二小姐居然是兴源酒楼背后的大当家,那可是遍及全大梁的兴源酒楼啊。”
“消息可靠吗?”
他记得兴源酒楼的当家是个男的。
“可靠,虽然兴源酒楼对外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但我找到夫人之前住的村子,威逼利诱之下,还是有人开口了。怪不得夫人能一下子拿出三十万石粮食来,这大几百家酒楼,说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啧啧,兴源酒楼唉,咱们宁远也有你记得吧,老财还说等有了钱要去兴源大吃一场。我怎么也没想到,人家老板就在咱身边。”
“他们为什么要对外隐瞒?”
“不晓得,可能是觉得夫人一介弱女子,很难服众吧。”
萧平川神色变得有点奇怪,心想沈素钦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下起手来黑着呢。
“不过你猜怎么着?兴源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关停酒楼,单单这个月就关了十几家。”柴顺继续说。
“为何?经营不善?”
柴顺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猜怕是要跑路,南边好多有钱的地主大老板都变卖家产出海的出海、出关的出关,因为朝廷征税重,还有说大梁要乱的。”
萧平川呼吸突然窒了一瞬。
如果沈素钦怀着要出关的心思,那她......
萧平川不愿深想,“沈二小姐日前承诺,说会每月向黑旗军送十万两白银作为军费。”
柴顺缓缓张大嘴巴。
先是三十万石粮食,再是十万军费。
“是每月都送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
“娘哎,夫人这是金娃娃吧。”
萧平川眸色黯淡,“往后对人家尊重点,该瞒的消息帮着瞒住,也不用再调查她了。”
柴顺连连点头,“对了将军,我还打听到一桩旧事,跟夫人有关。”
“什么旧事?”
“原来那沈景和与其侧夫人江遥自幼便相识,说是江家收留了逃难来的沈景和并养大。在沈景和被举荐北上做官之前,两人已经婚约。”
“沈景和始乱终弃?”
“应该不是,沈景和做官后,确实派人南下接江遥北上完婚,可人一走便没了消息,直到大半年后沈二小姐被送回浮梁山。”柴顺说,“我估摸着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你想啊,人人都知道沈景和娶长泰郡主在先,纳妾在后,可沈大小姐与沈二小姐的出生时间可相差无几。那便说明,在娶侧夫人之前,沈家侧夫人已有身孕。”
“大梁哪个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愿意把自家小姐嫁去已有子嗣的人家,何况沈景和那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只除了......一张脸。”
据说沈景和年轻时貌比潘安,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哪怕现在上了年纪,容貌也远胜一般人。
柴顺絮絮说完,只差没把话挑明了。
“此事烂在心里,别对旁人提起。”萧平川说。
“将军放心,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不过婚期将近,纳采问吉是不是也该走起来了?赶紧定下,省得节外生枝。”
“宫中会派人来协助,到时候你安排几个人听候差遣就是了。”
“是,将军。”
———
两日后,将军府送聘的队伍进了沈府。
严公公带队,后面跟着的是柴顺和将军府一众亲卫。
众人身上系着喜庆的红绸,一台一台往沈府抬东西。
桂嬷嬷迎上来,将要开口把送聘的队伍往主院花厅引,却见他们绕过自己,一路朝西北偏院方向走去。
“公公这是做什么?”她勉强扯出笑脸来。
严公公停住脚步,“这是将军交代的,咱家也不清楚。”
“自古没有绕过主母往侧夫人跟前送的。”
严公公有些为难。
他又何尝不晓得,可将军大人特意叮嘱,他也不能违背不是。
“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最晓得规矩,您这聘礼往偏院一送,让咱们郡主的脸面往哪里搁?”桂嬷嬷福了福,“您请先等等,我去请郡主来。”
“嬷嬷请留步,”柴顺微挑下巴,示意亲卫上前将人拦住,“这是我们北边的规矩,聘礼只送给亲娘。若郡主一定要收,那我们将军只好改娶沈大小姐了。”
桂嬷嬷一听就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天底下万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们就是想给侧夫人抬脸面。
“大人莫要说笑,”桂嬷嬷说,“将军既然来了都城,就得守都城的规矩。”
柴顺冷笑,“不必掰扯,”他对亲卫说,“将人看住,别让她乱叫。”
说罢,他朝严公公点了点头,“公公请。”
很快,队伍来到偏院。
院门紧闭,只有图克苏一人守在门边,他是将军派来保护沈素钦的暗卫,被沈素钦留在小院守着沈父沈母。
“沈二小姐与沈大人他们可在?”柴顺问。
图克苏摇头,“沈大人与沈夫人在,沈二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不是派人送消息来,说今日要来送聘,你没传达?”
“我说了,沈二小姐说等成婚那日再说。”
柴顺:......
就这样,一行人将聘礼放下,大大小小塞满了整间院子。
沈景和跟江遥满脸惶惑地瞧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搬动。
等入了夜,沈素钦回来,差点叫满院子红彤彤的聘礼绊倒。
居桃赶紧扶住她。
“怎么送来这么多?”沈素钦问。
她以为萧平川也就送个三两件走走过场。
沈景和迎上来,“是严公公亲自带人来下的聘,他可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你也真是胡闹。”
“我又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会送来偏院,早知这样,我肯定在家等着,”她面无表情说,“时云珠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不要乱讲。”江遥说。
沈素钦不置可否,“我看看礼单。”
居桃四下寻摸,多走两步俯身拾起礼单,一个没拿稳,礼单经折全部散开,呼啦啦掉出来好长一页,举起来几乎有一人多高。
“这么多。”她将礼单接过来,“绫罗绸缎、金玉器皿、五谷三牲、珠钗首饰......这么多?图克苏,你们将军把将军府卖了?”
图克苏从暗处跳出来,吓了沈景和跟江遥一大跳,这么多天了,他俩还是不习惯院里时不时冒出一个人来。
“南下的时候我们带了一些北边的兽皮,”图克苏回,“可好卖了,卖不少银子。”
“将军给你们分了么?”
“分了,我分了一两银子呢。”
沈素钦道:“一两银子是不少,你打算怎么花?是要去喝花酒吗?”
图克苏连连摆手,忙解释说:“我要带回去给莲妹的。”
“莲妹是谁呀?”
图克苏小脸通红,一头自然卷的头发颤巍巍的,小声说:“是我相好。”
沈素钦难得笑,“居桃,快收拾两副首饰出来,让图克苏带回去给他莲妹妹。”
居桃笑着应了声“哎”。
“不,不用。”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莲妹妹的见面礼。”
图克苏的脸更红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突然想起将军还有事交代他办,“对了夫人,这是将军让我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
将军府那边的人一直喊她夫人,沈素钦从没反驳过。
“给我?”她一头雾水地接过来,“这也是聘礼?”
“将军说不是,是给你防身用的。”
沈素钦“唰”地一声拔出弯刀,手腕随便转了转,寒光乍现。
“好刀!我很喜欢。”
图克苏也跟着欢喜起来。
入夜,沈景和跟江遥专门等着有话跟她交代。
这两日女儿早出晚归,连今天这个大日子都不见人影,两人好不容易守着她。
“昭昭,你也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天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江遥嗔怪地说。
沈素钦拖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问:“专门在等我?”
“是,我跟沈大人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沈素钦看看沈景和,“嗯。”
江遥点头,“是这样,我跟他合计着,既然萧家都已经送聘了,你搬去萧家住也没什么。”
“嗯?这不合礼法吧,你们不怕旁人说三道四?”沈素钦说。
“听点闲话不要紧,我们担心的是郡主找你麻烦。”沈景和说,“眼下咱们,特别是你,已经把郡主得罪狠了。她这人最是记仇,我怕她找你麻烦。”
江遥附和:“是呀,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名义上的主母,真要出手教训你,也算名正言顺。你去萧府,让将军护着你。”
沈素钦没想到他们这两天就在琢磨这个。
“那你们呢?我走以后郡主找你们麻烦怎么办?”
“我们不要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沈景和说,“只是你看不惯而已,不要紧。”
沈素钦知道他说的是那日江遥罚他在院子里下跪的事。
听到这里,沈素钦一阵烦躁,想着不知以前这两人受了时云珠多少磋磨。
“我不去,”先不说她自己有院子,就算没有,她也不喜欢去靠一个男人,“还未过门就住进将军府终归不合适,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这......”
“也好,随你吧。”两人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早点睡吧,明日给你买云片糕吃。”
交代完,两人相携着走出屋去。
他俩的房间在沈素钦斜对面,很快她看见屋子亮起烛光,暖黄色的烛光下,两人携着手说着什么,画面说不出的温馨。
沈素钦倚着窗瞧着,忽然有点想萧平川了。
于是,大半夜的,她从院中墙角下挖出自己埋的好酒,拎着酒坛,溜溜达达往将军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