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上挂着叶逍遥。
惹得师父生气,这自然是应得的下场。
与受罚的苦闷不同,此时在渔网的缝隙中,看着斑驳的文字的他,时时欢喜,情不自禁。
哪里像是个受罚的人?
这师父自然是个好师父,还给叶逍遥看书解闷。
道人自打入了内堂,便不再出现,许是昨夜不眠,此刻与阔别多年的周公喝茶去了。
“这书里的故事着实有趣,等我能回去,给雪薇讲讲,她定是欢喜!”
“咦?这字!”叶逍遥忽地眉头一皱。
书中的字渐变得复杂,叶逍遥似乎发现了大隐秘。
随着书页的翻飞,文字好似粗犷的大汉跳起战舞,辣目而引人。
又仿佛将军缷甲,美人拔钗。
叶逍遥心下大惊,合上书页,那文字却像似烙印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良久,叶逍遥再度打开书,静心看去。
书愈读愈少,仿佛作者无法编排般,到最后几页,竟成空白。
从工整到那歪斜扭曲的自然转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晦涩的疑惑在他心头回荡。
“这分明还是字,怎么我看不懂呢!”
嵌穿勾连,比之孩童涂鸦不如,却又浑然天成,找不到任何驳斥之由。
叶逍遥摸着滚烫的额头,感觉十分艰难。
这书初时还能看懂,与书中人物故事共喜悲,但越看心中越发堵。
叶逍遥索性合上书页,向那内堂望去。
“许是师父在考验我!”
可这渔网里待着真不舒服,还是先睡一觉吧,无趣得紧!”
叶逍遥万事不思,撑开渔网一些空间,将那书垫在臀下,以免漏风。
左右挪移许久后,方才寻找到舒适的位置,如旧打起了鼾。
顺意的梦是难求的,往往不能如愿,但老天却很是眷顾他。
如他所思,他很快便回到了那处风雪漫天的所在,那温暖的狗窝。
“喂,小叶子,出门打猎去!”
“咚,咚咚!”
“小叶子,你再不起床,我可就把你的门板子给你掀了,冻死你!”
门外传来几声吆喝,是叶逍遥挂念的林雪薇,也是他林海叔的女儿,他从小来的玩伴。
“知道了,就来,就来!”叶逍遥掀开被褥,从床铺上跳了下来,解开了门扣,便迎林雪薇进屋。
林雪薇身上裹着厚重的毛皮,灰色的毡帽下透出雪里红的肌肤,她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方才踏进屋子。
叶逍遥赶紧堵上木门,锁了门扣,那漫天的风雪声方才停歇。
叶逍遥从灰土里夹出几块烧得通红的火炭,放在嘴边吹了吹。
而后将其放入火盆里,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来烤烤!”
叶逍遥端来木凳,笑嘻嘻的看着林雪薇。
林雪薇回以甜甜一笑,“倒不是什么风都能吹我来的,只是很久不见你,有些想念!”
叶逍遥苦笑道:“我们住得又不远,每日也无甚要紧的事做,随时都可来的,何况你才出去三日!”
林雪薇有些怅然,只盯着叶逍遥的脸看。
那炽热的眼光让叶逍遥感到灼痛,待得叶逍遥向林雪薇看去,却见一汪盈盈。
“你为何这样看我?”叶逍遥问道。
“你长得好看,自然要多看些,我怕我忘了!”林雪薇的眼里满是遗憾。
“说什么胡话呢!约定要吃到老,玩到老的,又怎么会忘呢!”
“等我能下山去,不出十年,定能让你也出去的,你不会十年就能忘了我吧!”
看着叶逍遥那自信的模样,林雪薇心中悲苦,但面色依然平静道:“嗯!”
叶逍遥攥了四指递前,笑道:“好啊,拉钩!”
林雪薇也伸出小拇指,笑道:“好啊,拉钩!”
笑意虽暖,却怎么也无法祛除林雪薇的心中的寒意。
林雪薇忽地从怀中取出一段红绳,递给叶逍遥,她手掌心躺着一只小铃铛。
铃铛材质普通,刻着歪斜的叶字,说不上好看。
叶逍遥绽开笑颜,显然珍视,无他,只因送铃铛的人是林雪薇。
“出去了要早些回来,想家的时候就看看这铃铛!”
“你呀,才几日不见,连铃铛都不会穿了!”见叶逍遥不动,林雪薇急得亲自动手。
叶逍遥任由林雪薇将红绳系在左腕上,笑道:“我都要走了,你就不送些吃的给我?”
林雪薇气恼道:“你就只想着吃,我走了!”
林雪薇快步离开火盆,打开门栓,拉开风雪之门,回首笑道:“珍重!”
明媚如春日新桃,但刹那消散。
“雪薇,你不是叫我出门打猎么!”叶逍遥大声喝道,却留下一扇木门在风中跌撞。
刹那间,屋内燃起了熊熊烈火,惊得叶逍遥喊道:“救命啊!着火啦!”
梦自然是醒了,他仍在树上,也在网中,只是对着他臀下不远燃起了火堆,一股股呛人的烟味正笼罩着他。
“师父,师父!我错了,您快放我下来吧!”叶逍遥求饶道。
道人自内堂走出,问道:“错在哪儿?”
“不该贪心,不该目无尊长!”叶逍遥提高了声调。
“哦?看来你心里不是不明白!那你猜猜这下边的火是用来做什么的?”
道人似乎很期待叶逍遥的答案。
叶逍遥脑海中立即想出了许多可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叶逍遥要紧嘴唇,干裂的嘴皮里挤出两个字来:“熏肉!”
道人哈哈大笑道:“正解!需得熏上一个时辰!”
“师父,您不会真的吃了我吧!”叶逍遥怕道。
“你说呢?”
道人反问,那种调笑的语气在叶逍遥看来十分可怕。
叶逍遥无言,似乎已然接受了这种命运。
但心底的念头告诉他,这并不是他的终局。
道人摇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为师要烤了你吧,你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再闻闻这烟。”
叶逍遥此刻悬着的心才放下,终于注意到自己,但始闻即晕眩,随即干呕起来。
“什么味儿这么臭,便是我掉茅坑里起不来,也没这味道!”
摇头晃脑驱散心中不愉,又细细嗅了燃烧的烟味,才明白师父意欲何为。
“多谢师父!”
“你明白就好,师父不会害你,为师要送你一桩造化,你需得耐心些!”
道人又进入内堂,开始捣鼓起瓶瓶罐罐。
叶逍遥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忽然想起那本书来。
打开看时,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竟又开始在书页上轮番跳动。
就好像喝醉酒的,肆意挥洒所学的武夫,看得叶逍遥目眩神迷,沉溺其中。
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戴着一个很丑的面具,打着似慢还快,如假似真的拳术。
如孩童乱舞丑拙不堪,但拳出之时,风云凝滞而天地不转,不明觉厉。
叶逍遥揉了揉眼睛,被泪水洗过的眼变得更干净。
这一次,他看见一位着白袍的女子,戴着白色的面纱。
体态婀娜,却极具美与力。
她舞着一柄寒光乍现的剑,那天空中的云雾凝成水珠,化为冰凌刺,周遭万物化冰尘。
“这,这是无上武道!”叶逍遥惊叹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道极境?”
叶逍遥惊叹于书中之景色,擦干被熏得红肿的眼,继续看下去。
他已然被吸引,好奇心被勾起,便不会轻易落下。
再看时,只见明月高悬,山高两立,天上匹练如瀑,血雨挥洒,有一道剑光向他袭射而来。
叶逍遥瞬感如芒在背,而身僵不可动,眼见那剑光就要落在他身上。
“大胆!”
一声厉喝,剑光崩解,而书中之景亦破碎。
叶逍遥用手擦拭着双眼,却看见泪已成血,天已昏昏,日挂西山之上。
再寻书时,摸索灰黑之物,书已成烬。
其下火光晃动,坠不可寻,叶逍遥顿感失魂落魄。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天上有仙神打架。”
叶逍遥缓缓道,他还未从虚幻的恐怖中走出。
“哪有什么仙和神,你看为师!”
叶逍遥看向道人,见道人就悬在剑上,越升越高,向那日光中飞去,其影如豆终不见。
“这便是飞仙么!”
叶逍遥望向那轮红日,心中升起无限的憧憬,“我师如此,我自可成!”
“如何?”
道人身影不见,院中无处不能听见他的声音。
“师父厉害!我服了,以后定要好生学习!”叶逍遥心中没了恐惧,大声呼喊道。
“如此甚好!”
道人现了身形,断了缚网之绳,叶逍遥也自树上跌下。
叶逍遥打开渔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细细嗅了一会儿,方才走近道人。
“弟子拜见师父!”叶逍遥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
道人笑道:“孺子可教!”
随即扶叶逍遥坐稳,点头赞许道:“不似初时顽劣,终可听我玄门真言。”
“你有何问,为师为你解惑。”道人笑道。
叶逍遥忆起书中之景,问道:“敢问师父,这世间之武道,何以为境?”
“似师父这般仙神中人,居于几等?”
道人正襟危坐,思索片刻后,便娓娓道来。
“武之始初,如毫末之芽,身虽小,却可生凌云接天之木,先辈披沥骨血,子孙相继,方有自强武道!”
“蛮荒定,遂古之初,太过久远,如今更无从追寻,只余九极武境传于后世。”
“感气,以吐纳之法觉,增益气力而身强少病,市井负石之徒,多有其功。”
“通脉,人有经络不外,以气顺之则诸府舒泰,圆融如意,身如投炉而常温,世间凡医有所成者,皆通脉也!”
“真元,以气凝血去芜存菁,寄放于丹田,导引之下可为救人之药,是为长生之基,摘花落叶伤人,世间名侠多有此境。”
“破虚,勘破虚妄之景,明悟己志,悟道寻道,自天地感知意境,自得其乐,能达此境者,有天赋异禀者,有死而求生人。”
“道宗,行路千万而踏脚下,览遍千书而成己说,真元成液入骨,有道宗之域,圆融难破。”
“驭灵,天地有气而不显,散于山川湖泊之所,或凝结于药石之内,达此境者,可化腐朽为神奇,如启兽志,铸凡铁为灵。”
“灵若火,可烧灼真元,若纳体修成,可得灵丹。亦可透微入里,见日月山川。”
“劫天,取灵而修者必受劫难,此境者知己之寿,但有天地人三劫,造物之变虽识得,却不可妄动,三劫不过,化为灰灰,与天争命,终得此局。”
“其后乃逍遥境与神隐,为师不可多言,言多必受!”
“原来世间武道有九,我竟连门都没入!”叶逍遥感叹道。
“何必妄自菲薄,你早已入门,只是不得其法。”
“良才美玉,天亦见怜,你想想,在他那儿可受过什么盘剥?”
道人的话勾起了叶逍遥不好的回忆。
“读书、挖矿、砍柴、种花、捕猎、解谜!”
叶逍遥眉头紧皱而后舒展。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深浅纵横的伤口。
突然感觉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在掌间来回窜动,似乎拿着一团舞动的火球。
“师父,我这是!”叶逍遥求教道。
“你在那片天地待了许久,如今脱出牢笼,这有所松动不是挺正常的么?”
道人微笑,“只是你脱了牢笼,林海那老小子还在里边呢,你想要回去可太难了!”
“要如何才能回去?”叶逍遥问道。
“超越为师!”道人指着那快要隐没的太阳,“你名逍遥,必定逍遥!”
叶逍遥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心中一片自在豪情。
道人将一包鼓囊塞到了叶逍遥手中,“你如今已有气感,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这山下有一处温泉,最适宜舒展经脉,为师说的机缘,还有一桩,便是送你去泡温泉。”
“可师父,我不知那温泉在哪儿,怎么去?”叶逍遥问道。
道人撇嘴一笑,“你不知道我知道,自然是怎么快就怎么来!”
叶逍遥突感大事不妙,便身不自控地从庭院飞下山去。
“好久没玩蹴鞠了,也不知踢得准不准!”
道人入内堂去,不管不顾。
而叶逍遥此刻,正张牙舞爪地驱散着内心的恐惧。
那悲惨的呼号声,就算是杜鹃相比也得喑哑无言。
“啊!”
一道女声惊呼,温泉中多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叶逍遥。
“徒儿,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内堂里的道人窃笑。
花前月下,孤男寡女,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读者I need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