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曜:.......
他心中反复纠结了数日,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见她,恰逢御花园一事,借托许贵人,与她明示暗示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她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听懂。
罢了,罢了。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她真正拉向自己的契机。
思及于此,他也懒得再与她纠缠,顺着她的话道:
“许贵人自小被家中捧着长大,甚是娇纵,前朝的非议,朕可以帮你压下去,在后宫中,平日要多小心着自己,别让她记恨报复于你,知道了吗?”
“哦......”
见她应下,他起身道:
“好了,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陛下近来竟这般忙吗?”她试探问道。
“怎么?想朕多留一会儿?”
他回过身,双臂撑在桌子上反问。
“哈哈,不想,不想。”她干笑两声,旋即猛地反应过来,“不是不是,不是不想,妾怎敢耽搁陛下朝事呢?陛下快忙去吧。”
晏长曜瞧着她谄媚的笑,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未同她计较,转身出了殿门。
她望着他的背影沉吟不语,良久,同拨雪道:“怎么我今日觉得陛下也怪怪的,总是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拨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附和道:
“是啊是啊......不过奴婢觉得,陛下似乎越来越在意您呢!”
“快别瞎感觉了。”她轻轻拍了下拨雪的脑袋,“太子殿下的伤好些了吗?”
拨雪摇摇头:“这些时日都没见太子殿下呢,奴婢也不知道。”
她想起那日在晏长曜马车上,听见阿序手臂受伤一事,微微叹了口气。
今夜不妨去那亭子碰碰运气吧。
她带着拨雪摸黑而来,却见亭中未燃那盏小烛,一时有些怅然。
他......去哪儿了?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回走,却听闻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耳熟的轻唤。
“娘娘。”
她回头望去,只见是一道纤细人影,影影绰绰地匿在夜色中,看不大真切。
“林才人?”
人影动了动,朝着她走来。
“这么晚了,娘娘不在宫中,为何来此偏僻处?”
“那林才人深夜又为何来此呢?”
她反问之,却似乎听见她身后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本未做多想,却见林才人特意回头望去,又神色如常转过身来,仿若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灌木丛中有人?
她是来此处见谁的?
柳烟浔有些警惕地瞧着她。
若当真是她的“同伙”,她为何生怕自己没听见似的,偏偏回头再看一眼?
难道......是特意让自己知道的?
林瑶垂首一笑,走至她的身前道:“晚膳用多了,独自出来散散步罢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这一个“独自”,便更是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她确实是想让自己知道,她与人在此处会面。
“既然这般巧,娘娘不妨与妾一同走走吧。”
“好。”
她一口应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白天她还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怎么一转眼,晚间又待自己这般亲热?
她随着林瑶来到漓影池,命拨雪等在离湖较远的地方,随她一同走至了湖畔。
夜间的漓影池格外空旷,远远望去,并无旁人可藏身之地,倒是一处极为方便叙话的所在。
“林才人带我来此,可是有话要讲?”
“娘娘不想知道,我方才见的是谁吗?”
她低头一笑:“想来是前朝与你联络之人吧?这偌大的宫中,又有谁入宫只是为了自己呢?”
“娘娘可真是通透。可妾若说,那人是你宫中的荷衣呢?”
柳烟浔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荷衣?是怡王安排你入宫的?”
林瑶笑得格外坦荡:“是啊。娘娘真是一点即透呢。娘娘不妨再猜猜,怡王让妾入宫做什么?”
她暗自攥紧了手心,未答。
林瑶朝她走近两步,两人近在咫尺。
突然,她拽起她的领子,把她带至身前,两人只站在距湖边堪堪一寸的地方,一个晃身,便能落入满是荷叶的湖中去。
“这漓影池,虽是个极佳的密谈地,同样,也是一个极佳的灭口处。妾如今就在娘娘身侧,只消这么轻轻一推,娘娘便会坠入湖中。届时,妾只需再处理掉您带来的那个小丫头,便可从此高枕无忧。”
她静静听完,一动未动。
林瑶看着她的神色带上些欣赏:“娘娘不怕?”
“你若想这么做,早可以把本宫推下去,说这么多做什么?”她冷静道,“更何况,你根本不想杀本宫,不然,为何要让本宫与灌木从中的人相互察觉?届时,你完不成所谓任务,只消说是荷衣自己隐蔽不利,坏了你的好事。”
林瑶听完,轻轻笑了。
松开她的领口,又替她细致地抚平,低声道:“娘娘猜得也不全对,不是妾不想杀你,而是怡王并没让妾杀你。他只是让妾警告你,别再坏他的大计。譬如,当众救下陛下。”
她想起那日即便传了信,怡王却视而不见,执意献祭那么多人的性命,也要拼力一试,于是语气似结了薄霜,凉凉道:
“不论我救与不救,王爷那日败局已定。我若站着不动,陛下怎会不疑我?只是自保而已。”
“只是自保吗?可王爷……却怀疑娘娘沉浸在温柔乡中,早忘了自己心中所念呢。”
林瑶讥讽道。
“秦瑶,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阵烦躁,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林瑶眼中划过一瞬愕然。
“你认得我?”
旋即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她道:
“不,我不是秦瑶,我是林瑶。你,你是怎么认识秦瑶的?”
“没怎么认识,只是从前在霁月楼时,听旁人谈起过。”
她随口扯了个谎。
“说城东有家秦氏女,自幼舞得一手好鞭子。后来一次出门采买,有幸得以一见罢了。本就对你印象颇深,恰又得了你那苍劲有力的墨宝,便更是确认,你就是秦瑶。”
林瑶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她究竟有没有撒谎。
静默良久,撇过脸来: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她。”
柳烟浔见她抬了抬手,似是去拭眼角的泪水。
“所以......今日御花园......你才要救她吗?”她有些哽咽。
“也不全是。今日的林瑶,一如往年那个当街挥鞭打混混的女侠,仗义直言啊。”
林瑶回眸,眼中晶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从前有个女娘,自幼便被家中教导,要做一个正直之人,因此,她从小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女侠。”
柳烟浔顺势坐在了湖边草地上,拍了拍身侧,林瑶会意,一同坐了下来。
“她的爹爹官职也不高,为官二十多年,始终是个小小的都官郎中,因为人太过耿介,历次升迁,从没他的份儿。”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子,试图从“林瑶”口中,去了解多年未见的那个秦瑶。
“好在从前的百官之首,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大人,那女娘同他家一双儿女关系颇近,她爹爹虽不得升迁,旁人敬着这层关系,总不至于受排挤。”
“可世事无常,那位大人府上出了事,自那之后,朝中换了另一位大官。大官颇会做表面功夫,于是,本就微不足道之人,便更低至尘埃。直至一次刑案断错,明明与他无干,却被迫做了那背黑锅的人,锒铛入狱,性命堪忧。”
她的心头蓦地一阵抽疼,侧首看着她。
只听林瑶接着道:
“爹爹是她家的顶梁柱,他下了狱,女儿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心想替他洗清冤屈,却走投无路。直到一位好心的王爷找到她,告诉她陛下为人阴翳难猜,林太常不愿将家中女儿送进宫中,便以替她爹爹洗冤为条件,收了她做干女儿,以替亲女入宫。好了,故事讲完了。”
林瑶回过头,却见她不知何时,竟也哭了。
“娘娘哭什么?”
“没什么。”
她抽了抽鼻子,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想来,那女娘早已过了婚嫁之年,若早早择了良婿成家,一同游历河山,是不是不必到这宫中来?可她为何仍独身一人?”
这话,她是替兄长问的。
林瑶默然,垂首去薅身旁的杂草,撕成小碎片,又埋回土中。
良久,抬首道:
“不知娘娘可曾有过心上之人?”
“他是谦谦君子,自有丘壑,却只希望我一生无虞,遍走山河。”
说话间,她的泪早已落了满地,好似给碧草挂上了晚露。
“我何其有幸,此生得以与他相知,此后千帆过尽,再不得见如他那般的人。”
她话音刚落,便被身旁的姑娘拥入了怀中。
林瑶有些讶然,犹豫着抬起手,见她紧紧抱着自己,却是在颤抖,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要寻死。”
抱着她的那女子在她耳旁轻喃。
“你说的那个人……定不愿见,他自幼心心念念的姑娘,就此殒命于这座囚笼之中。所以,答应我,不要寻死。”
林瑶垂下了手。
“你都知道了啊。”
“你故意挑衅许贵人,故意让人瞧见你与宫外有所往来,故意让我知道你会对我不利,不就是盼着,谁能告知陛下,来赐你一死吗?”
她颤着声说道。
“你答应他们入宫,但你厌恶这样的日子,对你而言,死了或许更干净,是吗?”
“.......是。”
“相信我,你一定会有自由的那天。”
“.......你为何要帮我?为何要救我?为何要留我?我们.......认识吗?”
“那就从现在开始认识吧。”她轻声道。
“我救下的人,便不会再看着她自寻死路。林瑶,你听好,我叫......柳烟浔。”
林瑶愣住,心头莫名涌上了数年再没有过的感动。好似混沌了很多年的她,再次找回了自己。
她踌躇片刻,再次将手环了上来,不似先前的生分,而是轻轻回抱着她。
柳烟浔终是没能把从前的名字宣之于口。
既然上天让她们换了个身份重逢,重新认识一回,又有何妨?
“我想……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林瑶在她耳旁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不管多大,每个人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今天下午三点再加更一下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