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傅醉手忙脚乱地勒住了缰绳，坐骑打了个弯儿，站定在敖鹰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却为何在傅家长大？”敖鹰恨声道。

傅醉刚才满腔的不解，一下子扑了个空，他的口中有些怏怏的：“……知道一些。”

“说说看！”

傅醉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方道：“……也是很小的时候听皇后娘娘说的，她说，咱家穷，若是跟着我娘过日子，可能会吃不饱穿不暖，上……”

“我呸！”敖鹰毫不掩饰他心中的愤怒，将一腔怒火呸向了黑沉沉的前方。

傅醉这才发现，两人此时正骑马站在悬崖边。他赶紧后退了几步，生怕敖鹰的匪气上来，踢一脚自己的马屁股，那自己的人生就奔着黑沉沉的悬崖走到尽头了。

敖鹰骂道：“那个宫里的鬼婆娘竟然是这么说的？那你娘呢？你娘也没有跟你说实情么？”

傅醉怯生生地又后退了一步：“什么实情？”

敖鹰恨得大骂了几声三字经之后，方才努力地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他看着黑暗幽谷前方的那一轮低沉的弦月，哑声道：“我和你娘都是吉州人。”

“嗯。”傅醉点了点头，这个事儿他自是知道。

“我和你娘，以及你的奶奶……”说到这儿，敖鹰顿了顿，解释道：“你真正的奶奶，我的亲娘，都是在傅家做工的。”

傅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敖鹰的侧脸，这件事儿倒是他全然不知的。又或者说，有关于敖鹰的大多数事儿，他都是不知道的。

敖鹰继续道：“你娘就苦了些。她从小三岁起爹娘就饿死了，被家里亲戚贱卖给了傅家，那会子傅雨兰跟你娘差不多大，你娘就做了傅雨兰的贴身侍婢。傅家本就是朝中副将，傅雨兰就被选中成了康王妃。康王，就是皇上登基前的封号。”

“嗯。”傅醉点了点头。

“我与你娘本是不识，我是傅家护院，因身手不错，护的是傅家主院。你奶奶是傅家浣衣妇。却在傅雨兰被选为康王妃之后，因她快要出嫁，傅家的所有护院都得轮番着重守护她的闺院，生怕有半点儿闪失，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你娘。”

“哦！”

敖鹰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口中也忍不住地露出了几分笑意：“你娘年轻时非常好看，依我的眼光，她比傅雨兰那个鬼怨妇更好看！当时你爹我太怂，根本不敢跟你娘说话，只是看了她两眼，彼此之间笑了一回，仅此而已。后来，她就跟着傅雨兰去了京里康王府。我想，也许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她了。”

傅醉点了点头，说：“我小时候听皇后娘娘说，幸亏后来有个机会，才促成了你和我娘的姻缘。”

虽然这话说得其实不大对，但此时的敖鹰已经深深地陷入到那个遥远的，美好的回忆里，他并没有反驳他。

敖鹰的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他淡淡道：“后来傅雨兰成婚没两年，就回吉州来省亲。当时的皇上已从康王被立为太子，傅雨兰便成了真正的太子妃。她这一趟回来省亲，自是个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必定军马前后保护，不得有半分闪失。所以，高随，就跟着傅雨兰一同回来了。你知道，高随其实是傅雨兰的表哥吗？”

“知道的。”傅醉点了点头，道：“高家和傅家关系甚好。”

“呵呵，那当然是好。”敖鹰冷笑道：“他俩好到都有个儿子，你知道么？”

“什么？！”傅醉有点儿懵，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来你不知道。”敖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也正是因为他俩偷情偷出了个儿子，所以，才有我和你娘结合的机会啊！”

“什么意思？”傅醉根本跟不上他爹的脑回路。

“傅雨兰回吉州的时候，是高随带着一众兵马前后护送的。离开了东宫，没了旁人盯着，这两人本就旧情未灭，这么一下子，可不就惹了火么？等傅雨兰到了吉州之后，方才觉得不对劲，请了当地的大夫一瞧，发现有喜了！”

“这……”

“好巧不巧，当年还是太子爷的皇上，在高丽那边处理一桩大事，高丽距离咱吉州也不远，他处理完了，自然是要回一趟吉州，去接傅雨兰回宫。当年书信走得不快，傅雨兰这边知道自己有喜了，那边就收到了太子爷的书信。算了算日期，太子爷到傅家府上只剩下一两天的时间，若想打掉孩子，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儿，敖鹰回过头来，将放远了的目光回拢到儿子那张惊恐的脸上，他继续说：“所以，傅雨兰就盯上了你娘。”

“可是，可是就算她盯上我娘，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傅醉这会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是再也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都很尊敬的皇后，竟然当时做出了这种不守女德的事儿！

“那个吉州的大夫给傅雨兰开了保胎的方子，不过，他来问诊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看到诊视的女子是谁，因为隔了屏障。所以，傅雨兰就想在这里入手。”敖鹰叹了口气，道：“她先是盯上了府中其他女子，甚至是家中其他女眷，只可惜，当时无一人有身孕。”

“这种事儿是纸包不住火的，就算是有人有孕又如何？”傅醉不解道。

“这事儿虽是紧急，但真正知晓事情内幕的，并不多。”敖鹰凝神看着前方幽深的山谷，好似看到当年混乱的场面一般。他叹了口气，道：“就在傅雨兰和高随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那个口中的奶奶，傅家祖母，站出来说话了。”

傅醉倒吸一口冷气，心脏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从小到大，由于自己身份特殊，傅家只有这个老太太对他最好。也因着这老太太的关系，他才没有被旁人欺负。

“她说什么了？”傅醉哑声道。

敖鹰依旧出神地看着前方，可他的口中却忍不住地讥笑了一声：“那个老太太说‘既然前后找不到有身孕的人，又不好到外边去找，不如，就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儿，将这事儿给做成了’！”

傅醉隐隐明白了什么，他的心脏狂跳，却依旧不敢去深想什么，他怯生生地问：“什么意思？”

敖鹰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既然他们是要知根知底的人儿，那傅雨兰的贴身侍婢，也就是你娘澜冰，是再适合不过的了。所以，傅家上下，就把罪孽的目光盯住了澜冰。可你娘当时并未婚配，平日里深宫大院跟在傅雨兰身后，根本接触不到其他男人，那个傅老太太就招呼了府中几个身强力健的下人们，要求他们协助澜冰完成怀孕一事。”

“什么？！”傅醉大震。他忍不住地全身颤抖，夜空深邃，幽谷黑暗，他只觉得这件事，好像是一桩令人作呕的，却又无力抵抗的命运。他恨恨地捏紧了拳头，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让几个下人来帮助我娘……他们想……他们想……”

“不错！”敖鹰将目光落回到傅醉的脸上，清冷月光将傅醉的震撼和愤怒照了个清晰透彻，也照出了傅醉满脸的泪水。敖鹰知道，自己的儿子应该是明白了一切。他愤愤然道：“澜冰那会子，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可这事儿又是为傅雨兰做遮掩，她就算是想拒绝，都没有可能。”

“那我……”傅醉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他颤抖着哭腔，不住地问：“那我……我是……”

“只因看过澜冰几眼，笑过那么一回，她的笑容就这么烙在了我的心坎儿里。”敖鹰叹道：“我自是不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傅家这么糟蹋，便对这帮黑了心肠的傅家主子们说，说我其实一直喜欢她，希望主子们能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娶她。”

傅醉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追问道：“他们答应了没？”

“傅老太太亲自问了澜冰，傅雨兰也追问澜冰，澜冰这才说，其实对我也是早就喜欢。虽然当时这话是真还是假，我已无从知道，但至少，因为我，挽回了澜冰的尊严。”

“所以……你和我娘成亲了？”

“话是这么说，虽然说是成亲，但并无大红盖头，也没有鞭炮齐鸣。只有一间属于我和澜冰的喜房，让我和她完成这件事。没日没夜地完成这件事。”

傅醉懂了，他哽咽道：“所以，我其实应是叫‘负罪’来着。”

敖鹰不置可否。

傅醉忽而又不明白了：“傅家为什么要这么糟蹋我娘？就算不来这一出又如何？只要封了那大夫的口，没人知道傅雨兰怀孕了啊！”

“因是给傅家诊脉，那大夫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些个学徒，药童什么的。这么一大帮子人，怎么封口？”敖鹰叹道：“当时来诊脉的时候，傅家老爷并不在府上，傅雨兰因听着自己有喜了，吓得让那大夫直接滚蛋，离开了府邸，他们走了出去，这消息散播的速度，就会相当快了。”

“那皇上后来发现了没？”

“至今没有。”

傅醉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忽而想起，皇后膝下一子，正是前几天刚刚被立的太子，司马经年！

“啊，所以高随先生和皇后的孩子，其实是司……”傅醉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