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颜姑娘。”院门旁，杜云沉眸中隐隐藏着一丝惊讶，口中却不咸不淡地打着招呼道。
海颜心中感叹，今儿个出门没有翻老黄历，真是诸事不顺啊！
虽是这般想的，她却盈盈走上前去，微微撩开了帷帽薄纱，冲他微微一笑，道：“杜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昨天不是才到我府上搜人的么？”
杜云沉干笑一声：“听颜姑娘的口气，好像不大欢迎我到府上去。”
海颜同他一起走向茶庄正厅，对他说：“如果你是作为客人，我自是欢迎的。但是，杜大人天天带着一大帮子人进府来搜查，任谁都会困扰的。”
“这么说来，颜姑娘有福了。”杜云沉双手背在身后，踏着和海颜一同的步伐，走进正厅。
“怎么？”
“那个凶犯已经有线索了，皇上说，从今儿个开始，以后就不必每家每户地搜查了。”
海颜先是一愣，旋即，却巧笑了起来：“真的？那太好了！”
杜云沉淡淡一笑，看向前方茶厅里摆放整齐的桌案，每个桌案上头都摆放着两三个不同品种的茶叶。可杜云沉的口中却说：“颜姑娘怎么好像不高兴啊？”
“哈？”海颜的后脊冒出一溜的冷汗。
杜云沉转过身来，将目光凝聚在她那张清丽白皙的脸庞上，口中却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不好奇这凶犯到底是谁呢？”
海颜咽了咽口水，有点儿紧张道：“我听下人们说，街上都流传了，说凶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做出来的恶事太多，太恐怖，我都不敢听，不敢想。自是也不敢多问了。”
“那也只是流传，而我这里才是真相。”杜云沉微微俯身凑近海颜：“你怎么不问我真相的？”
海颜略略后退一步，赶紧稳住自己的心神，生怕又露出了什么端倪。
她尴尬地扯出一丝微笑，道：“因为，咱俩不熟。”
杜云沉的脸色微微一僵，旋即浅笑一声，瞥开目光，看向一旁桌案上的新茶。
此时，一名身着檀褐色马褂的小厮笑脸迎来，拱手先对两人作了个揖，又冲海颜道：“颜二姑娘，里边请。”
海颜正看着桌案上的茶叶，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在香露里增加这一种味道，便对这小厮说：“殿下已经来了吗？”
“呃……来了。”
杜云沉眉毛微挑，在一旁沉默静观。
海颜总觉得这小厮说话不干不脆的，于是，她又问：“我爹到了吗？”
“到了。”小厮说：“海佛爷和我们老板正在后院雅阁里谈生意呢！不过，颜二小姐，是想先去跟海佛爷说一声么？还是……”
海颜手中拿着一个小托，里边放的是两三瓣上一年的西湖龙井。龙井清幽的香气一点点地袭入她的鼻腔，让她的心下一片清明。
于是，她点了点头，对小厮说：“你先回了殿下，就说我爹爹也在这里，我先去跟爹爹打个招呼，再去他那儿。”
小厮很明显地露出了一抹难色，但他不敢不应允。正当他准备拂衣离去，却听见海颜又道了句：“殿下在哪儿？等会儿我自个儿过去。”
小厮向上指了指，道：“就在这个茶楼的三层，最里边的醉卧轩。”
“好，有劳。”海颜放下手中的西湖龙井，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白茶。
“颜姑娘好大的架子。”待小厮离开后，杜云沉方才一边看茶闻茶，一边说：“跟殿下有约，都能这般不急不慢的。”
海颜闻了闻白茶的香味，心中略微一阵欣喜，口中的言辞也不觉轻快了起来：“其实，我还没想好。”
“什么？”
“没想好要不要去见殿下。”
“你不是都来这儿了么？”
“来茶庄见殿下只是其一，其二是为了选茶。”
“看来，颜姑娘是懂茶的。”杜云沉点了点头，品评道。
“茶倒是不懂，只是很喜欢茶的味道罢了。”海颜又闻了闻另一款白茶的味道，眉头略微一簇，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听母亲说，你对香气很有研究。”杜云沉也不打算跟她绕弯了，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嗯，略知一二。”海颜刚说出这几个字，立即警觉到，杜云沉好像不是在跟自己闲聊。
他好像……在审查自己。
想到这儿，刚刚褪去的冷汗，又滋滋地冒了出来。
她稳住心神，转而又问他：“杜大人呢？今天来也是为了选茶的么？”
杜云沉点了点头，拿起刚才海颜放下的那款白茶，说：“嗯，快过年了，家中想选几款好茶来款待入府拜年的宾客。”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让海颜莫名紧张了起来。
当初，她做成沈叹人香后，选定了几个地点，除了几个当朝官员的府邸以外，就是清岭茶庄这里了。
她当时琢磨着，茶庄里有各种茶香，是能遮蔽住人香香膏的气味的。旁人很难发现端倪，就算是寻常嗅感灵敏的猎犬，也不一定能发现这里。
可杜云沉今儿个来茶庄，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海颜不确定了起来，她的心莫名慌乱了几分。
杜云沉又状似无意般地说：“殿下最近刚被立为太子，你这会儿再不去见他，似乎不合礼数。”
海颜松了口气，如实道：“其实，之前我也以为约我的是太子殿下，但是现在看来，不是。”
“哦？”
海颜的美目扫视了周围一圈，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杜云沉道：“好像是燕王殿下。”
杜云沉眉毛微微一挑，没有回答。
“看吧，你刚才也以为是太子殿下吧？”海颜微微一叹，道：“之前我也这么以为来着，送来的信笺也有太子殿下的笔韵。”
“那你是如何发现，不是太子的呢？”
海颜笑看了他一眼，认真道：“秘密！”
杜云沉没有笑，可眸中的目光却温暖了几分：“你既然已经知道是燕王殿下了，为何还来？”
“我今儿是为了选茶的！”海颜踱向另一边桌案，拿起一个小托盘，里边的茶叶清香顿时让她忍不住地惊呼了一声：“哦，这个是洞庭碧螺春！”
杜云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抬眼看向前方戏台，台子上已有戏子和琴师在走动，似乎准备开始弹唱一番。
琴师的音弦寥寥拨弄几音，铮铮音色自远而近，显得寂寥无比。
有些看客已经落座，有些茶客准备起身。
杜云沉看了一眼前方几个正在选茶的年轻人，他们目光相撞，立即彼此会意。
杜云沉对海颜道：“前边儿有戏台子，颜姑娘要先去听听戏么？”
“不了。耽搁燕王殿下太久，他若是不高兴就麻烦了。”海颜放下手中的碧螺春，对一旁茶庄里的小厮说：“碧螺春，龙井，瓜片，这三种我各要一份。大毫白茶我要两份。等会儿我要带走。”
“好嘞！”
杜云沉对海颜这番轻松的状态十分欣赏，但对她当下的举动十分不解。不过，却并不妨碍他看好戏的心情。
于是，杜云沉走向前方看台，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打算看好戏。
不一会儿，先前选茶的那几个年轻人也纷纷靠近，见四处无人，便对杜云沉禀报，道：“大人，茶庄上下我们已经暗查过了，没有任何迹象。”
“黑风呢？找出什么东西了么？”杜云沉拿起座椅前的一个卷轴，里边是各种曲目。
“什么也没有，这里完全没有三千的任何气息。”
听到这个结果，杜云沉略微抬起目光，眸子看向刚才的茶庄正厅，海颜选茶的地方。他微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这么说，只剩下一处可疑的地方了。”
“正是。”
“对了，茶楼三层今儿来了个贵人，看清是谁了么？”
“是燕王殿下。”他们异口同声道。
“呵！”杜云沉冷笑一分，旋即下令，道：“有个傻狍子正在往陷阱里头凑，你们几个把陷阱包围起来，别让那只傻狍子掉进去了。”
“是！”这几个人领命去了。
此时此刻，“傻狍子”海颜正走在深长而幽静的长廊上，长廊的尽头便是楼梯，再往上走三层，便是燕王殿下所在的醉卧轩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跟着一同前来的那几个护院正在不远处跟着。
她放下心来。
其实，海颜完全不担心今儿个司马承会不会做出什么无礼的事，刚才她让小厮通报的那句话，便是想提醒司马承，她的爹爹也在茶庄内。里里外外都有海家的人，断然不会有什么太出格的闹剧。
但海颜心底莫名的那股子担忧还在，虽然坊间都在说司马承是个榆木脑袋，可那是坊间所说，并不一定是真实。
再说了，司马承以前不出现，司马经年成了太子后他便想着法儿地要见海颜，恐怕，这事儿还跟太子有关。
总之，别把海家拖下水就行。
海颜在心中暗暗地祈祷着。
楼梯间，已经有两个小太监在候着了，他们一看见海颜来了，立即喜上眉梢，赶紧引路，带着海颜向着三楼走去。
楼下的戏台子上，似乎已经咿咿呀呀地开始唱起了小曲儿，但那声音在楼梯间仿若隔绝了两个世界。飘飘渺渺，恍恍惚惚，曲调儿唱得，似乎极不真切。
海颜踏上昏暗的楼梯间，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一寸加深的恐慌。
待她上了二楼时，向前探头看了一眼二楼的长廊，幽深，黑暗，仿若无尽的魔窟。
她站住了脚步，在心底笃定，燕王殿下的相邀，恐怕真的是跟太子殿下有关。
只是，自己跟司马经年只是有几面之缘，并无更多深交，这个燕王殿下，恐怕要失望了。
想到这儿，海颜已经走在三楼的长廊上。
忽地，从黑暗长廊的尽头，闪出一个人。
这人身着檀褐色衣衫，看上去像是茶庄里的人。可这人却是低头行走，目不抬视，他走到小太监面前，直接道了句：“二位官爷，殿下说他有点儿不舒服，让你们赶紧备轿回宫。”
两个小太监大惊失色，顾不得身后还跟着的海颜，拔腿就往醉卧轩里跑。
海颜也大惊失色。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檀褐色衣衫的男子，却在那两个小太监奔走之后，他抬起了头。
是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