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雪第一次知道，猫猫扑人可以这么疼。
小红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姬雪怀疑地侧头看向小小的猫爪，思忖它真的可以按出这么大的力量吗？姬雪觉得自己的皮肤上一定已经出现了淤痕。
听到姬雪骨骼的轻微响动后，敖炽也立马察觉了不妥，立刻放松了手臂，却仍牢牢圈着姬雪的腰背。
“阿雪，我好怕……找不到你。”敖炽竭力将眸中的赤色压下，克制住各种可怖的冲动。
他闻到了姬雪身上的血腥味。
敖炽从未预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觉得血液的味道是如此香甜，让他萌生出近乎无尽的舔舐的欲望。
可那流血的事实，又让他心中生出相反的恐慌与焦躁，要他竭力去阻止这件事。
他拥抱着姬雪，觉得她是那样珍贵的宝物，又觉得是最可口的美食。
守护与吞噬两种截然相反的心念撕扯着他，让他惴惴不安，根本不想放开怀中的温度。
混乱的心绪中，敖炽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最恶意的理由。
他这是……护食吗？
可他从前没有吃人的爱好。
看来是姬雪让他变得更残暴了。
“好了，我没丢掉你。”姬雪艰难地抽出手，摸了摸猫猫头，“先放开我。”
“敌人要来了。”
在姬雪的抚摸下，敖炽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姬雪的颈窝，几息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看着敖炽的动作，小岳的心中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不要脸的魔头到底在装什么柔弱？这么大个人撒娇不害臊吗？
“阿雪，我那走狗身上找到了这个。”敖炽从怀中掏出一枚储物戒，“里边有很多墨玉碎片。”
“真厉害，真棒。”姬雪毫不吝啬她的夸奖，“谢谢你，小红。”
敖炽脸一红，低声道：“只是顺手。”
“小岳，你曾说过，只要找到大量的墨玉，就能给我铸一把足以弑神的剑。那么这份力量可预支吗？”
小岳立刻明白了姬雪的意思，认真回答道：“墨玉含着幽冥之力，是法则的媒介。换剑是最后的交易，在此之前，可以将它的力量用于各处。”
“如果阿雪姐姐想要的话，我可以用它暂时助你增强剑意。”
“好。那就拜托你了。”姬雪将那储物戒递给小岳，“这是不是你说的此世三成的墨玉？这份力量是否足以斩佛？”
“正是。”查看过后，小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斩小佛可以。大佛还请阿雪姐姐慎重，业报难以还清。”
“仙佛神都是一样的东西。”敖炽嗤笑道，“杀了就杀了，手下败将有什么能力来收取业报？”
小岳：“……无知无畏。”
“我看是你畏首畏尾。”敖炽对这个拆散他和姬雪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心中已列了无数个抹除这小鬼的计划。
看他们这样争吵，姬雪已经不会去劝阻了。
一开始姬雪还没有多大感受，直到假的敖炽出现在她身边，一路沉默且顺从，姬雪才明白猫猫还是活泼聒噪点好。
他那样骄傲得意的神气样子，才可爱。
拔舌地狱的狱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小岳不再继续和敖炽吵下去，气呼呼地低头操控起墨玉来。
手中的断天剑发出蜂鸣声，姬雪仔细感受剑意的流动，探寻它与天地的联结。
这是她的心剑，从天地道法中凝出，与自然一体，也与她一体。
从前，姬雪只识得生与死，日与月，但当墨玉的力量浸染上她的心剑，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死之间的幽冥，日月之间的黄昏。
原来鬼魅是这样暧昧的存在，生死之间的轮回存在这样一处流转的桥梁。
随着小岳收回做法的手，尹秀在白玄的锁链上的挥砍也到了最后一击。
一声巨响过后，十八根缠绕着白玄的铁链尽数断裂，在铁索坠地的那一刻，整个大殿都剧烈颤动起来。
十八根巨柱上的罗汉眼珠转动，他们巨嘴皆张，嘶吼着从柱中走出。
原来拔舌地狱的狱卒是十八金身罗汉。
“小岳，你照顾好尹秀和白玄。”姬雪提起了断天剑，“小红，你来帮帮我。”
小岳点点头，带两鬼远离。
十八罗汉挥舞着各色武器，朝众人逼近，大殿中被带起阵阵狂沙，裹挟着神佛之怒，高达百米的浩荡金光将他们眼眸刺得无法圆睁。
“好。”极致的紧绷气氛中，敖炽仍旧露出了笑容，似乎要面对的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练习，“后背就交给我吧。”
“嗯。”一瞬之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断天与红莲同时出鞘，二人并肩作战，剑势互补。
察觉到带着冰火两重杀意的剑气，十八罗汉也同时发起了攻击，闪着寒光的武器一拥而上。
金石相触，发出震耳蜂鸣之声，姬雪剑势凌厉锋锐，出鞘即斩落，敖炽剑法灵活迅捷，为姬雪做补的同时护卫二人。
一攻一守，浑然天成。
一开始，他们的配合还有些生疏，让敌人寻得了破绽，在身上刺开一道道伤口。
敖炽于厮杀中行走多年，几乎日日刀尖舔血，对于受伤一事，早已习惯。
但看着姬雪身上也被划开一道道伤口，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蔓延开一阵阵温热，敖炽心中的怒意与恐惧却渐渐如大火燎原，无法止息。
……他只是在生气自己送姬雪的衣服被划烂了。
只是这样。
盛怒之中，敖炽的头脑运转得越发快，手中剑势也愈发缜密，最后几乎做到滴水不漏地护着姬雪，不让她再受一点伤。
而姬雪在十八罗汉眼花缭乱的攻击中，神色也愈发淡漠，断天剑劈开金杵，寒霜刺破罗汉的铁手，攻势愈猛。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配合得愈发默契，相互交付后背，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渐渐体味出战斗的酣畅淋漓，与相携对敌的快意来。
剑术本自死而生，唯有在血与火中，才能与同伴至亲至密，融为一体。
随着运剑的愈发纯熟，姬雪也渐渐熟悉了墨玉的力量。
佛与鬼共属幽冥，一念西天，一念黄泉，道法的脉络深处，便是致命死穴。
激烈的打斗使大殿顶部的砖石震落，尖锐岩角砸向姬雪的头颅，她不闪不避，在砖石磕破她脑袋的前一刻，她终于看清了，十八罗汉力量的源头。
“小红，融掉他们！”姬雪高喊。
随着她话音落下，莲火倏然暴涨，汹涌着冲向十八罗汉的身躯，金色在他们的体表流动起来，随后，漆黑的玄铁露出，十八罗汉竟被数不清的铁链密密麻麻地缚满了全身。
这不是真的金身，而是被不知何处的佛操控的傀儡。
姬雪神识一沉，手中断天剑蜂鸣，在她心念电转间，断天剑竟如雪花般裂成数片，穿梭于十八罗汉之中，构筑成一张霜雪之网。
金戈断裂之声于大殿中交错回响，宛若雷鸣，十八条特定的铁锁断裂，那顶天立地的罗汉，顷刻就断成了碎片。
漫天铁块坠下，又被莲火挡住融解，敖炽用衣袍盖住姬雪的脑袋，带着她旋身落到大殿左侧的通道内。
古奥的规则在姬雪眼中同十八罗汉一同消融，通道内摆着的各色佛像都睁开眼眸，发出诡谲的笑声。
拔舌地狱失守了。
小岳早就带着白玄和尹秀躲进通道里，见罗汉崩毁，尹秀扭头就掰开白玄的嘴，果然看到她的舌头重新出现了。
“白玄，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尹秀冷冷问道。
“……师姐。”白玄不甚熟练地张了张嘴，艰涩道，“七百年前，魔族将问天宗作为屠杀的目标，他们的密谋被我发现，但已迟了。”
“问天宗的所有修士，都在不经意间被种下了必死的魔蛊。”
“我用墨玉和他们交易，想让他们放过问天宗，他们答应了。”白玄神色苍白，“却没想到，中了他们的计。”
“他们将我困住，趁宗门大比屠了问天宗，又将你引来，让你看到我和魔族待在一起的样子。”
“我知恶果已酿成，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以神魂入地狱为代价剿灭了魔族。”
“我本想将墨玉交给你，只是没想到，我入的，是拔舌地狱。”白玄黯然道，“我再也无法向你说出任何真相了。”
尹秀：“……与魔和鬼做交易，怎么可能得到善果？你为何要动用禁术！”
“对不起，师姐。”白玄凄然道，“我无能，只能用这种方法保住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我飞升么？”尹秀的脸色铁青。
“是。”
“可当年的我，最大的愿望是亲友师门安好。”尹秀咬牙道，“包括你。”
“你陨落，我独自飞升又有何用？”
白玄愣住了。
“这些年来，是我对不住你。”尹秀别过脸去，不让白玄看到她的眼泪，“我要做什么才能补偿你？”
白玄哽咽着摇头：“你无需做什么，是我不对，用了禁术，让你也被困在地狱。”
两魂都陷入了沉默，没有靠近对方一步。
久别重逢，误会解除，她们却再也无法同当初一般亲密地拥抱了。
七百年的相互折磨、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关系……即使所有的恶果并全由她们造就，也已在她们之间砸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分离是痛，相逢是苦。
“我要去寻找更多墨玉，有越多鬼魂在，我就能越清楚地探查到墨玉的位置。”姬雪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要和我一起走吗？尹秀姨娘，白玄师父。”
两人都看向姬雪，又看了对方一眼。
她们点点头。
“那就先回归途酒肆吧。”姬雪一手拉住猫猫，一手拉住小岳，“我需要休息养伤，都不许打架。”
“都听你的。”敖炽微笑起来，“阿雪，路途危险，未防某些小鬼再捣乱，带上这个吧。”
他将瓷白的骨刀从怀中掏出，递给姬雪，“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看到那东西，小岳眉头皱起。
“这把刀是活着的……你的骨头。”小岳直言不讳，瞪着敖炽道，“你把一柄不受阿雪姐姐控制的利刃放到她身上，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