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住卫生间门，裴糯有点头晕目眩。
她想，手指直接弄开我的嘴还举着筷子要伸进来，以为自己是宠物医生吗，又没戴手套！
双手撑住洗手池，她在灯光下和镜子前，被头发掩住脸，也不妨碍脸通红一片。
看到旁边放着没拆透明外包装的刷牙杯，知道这应该是林妈妈放的，想挽留自己过夜，裴糯拿起来，很快漱口。
口腔里被许畏碰过一点的感觉早就消失，也已经被水冲过，可留在她心中的异样却化作擂鼓般的心跳长时间不消。
裴糯整理好一切出来，发现餐桌上的气氛变了。
许父一手握一只筷子托腮，心情不错，背后几乎要开出花来。
林母瞪完许父，瞪向林一维。假如空中有火花，那么她瞪许父的目光还算收敛，瞪自己儿子的目光就像要连他嘴里的烧饼都炸成金花。
两个中年人十分幼稚，林一维表现出了“不符年纪的成熟”，拿下嘴里的烧饼伸向林母，说句“妈您也想吃？这不还有吗”，看向裴糯，含糊地问：“鱼刺还在吗？”
“……”裴糯道，“压下去了。”
许畏是桌上最从容的一个，脸有多半隐在帽子下，环胸略低头，伸出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
刚才裴糯心里有些异样，这会儿莫名有些不爽了，但她自己没察觉。她暗中咬牙，想，又装起来了是吧？
裴糯左手掐了下腿上的玩偶的脸蛋，右手也端起水杯喝。
林一维是控场行家，之后讲起虐猫男的事和工作上的事，几人都有附和，就好像——裴许两家的隔阂，从未有过。
一栋反射着阳光的玻璃大楼里是另外的光景。
敞亮的办公室放了办公桌、皮椅和皮沙发，看得出办公室的主人品味很好。
瘫在沙发上，办公室的主人精神状态却不是很好。林一维拿下眼睛，无力的手垂到一边，艰难地捏捏鼻梁，歪脸看向对面，问：“小繁，你想吃什么？”
对面沙发上，裴繁一晚上没卸妆，双眼无神，后脑勺的短发翘着一根，像无情的办公机器，道：“不知道。”
林致阳问：“合作项目不是搞完了？”
裴繁答：“我还有自己公司的事要忙。”
林致阳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道：“早上我碰到嫂子买菜，听说他们今天吃火锅，就想着咱俩忙完可以蹭饭。他们家正好是饭点，肯定在吃，我跟一维那小子说一声。”
林家，林一维夹着菜说着话，压根不知道卧室床上的手机响了又亮。
等他第一个吃撑来拿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我次奥！”他在屋里发出吼声，餐桌上的三人都朝他看来，林一维在卧室门口晃着手机脸色发白，道，“裴糯，你姑和我二叔马上就来了。”
裴糯筷子上的鱼肉掉进碗里。
“我手机是调成振动模式没改，刚才没拿手机，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到了。”
许家父子俩起身，许畏和许畏对视一眼。
林母也起身，有点慌，道：“哎哟，这可怎么办，别打起来。”
裴糯坐在椅子上有点懵，逐渐把玩偶抱在胸前，抬眼提议道：“不然，先躲在一维哥卧室里吧，我姑姑肯定不会进去。”
许畏站着，侧脸瞧不出情绪，闻言稍稍瞥向她，没瞥个完全就又淡漠地收回了。
林一维道：“我家狗在里面呢，他和阿畏比较熟。叔叔，他躲我屋，您躲客房。”
见林母收拾起碗筷，裴糯也起身，清理“犯罪现场”。
一楼电梯前，林致阳看向手机。电梯即将合上，裴繁目视前方，冷漠得像要上场杀敌似的。
电梯上行，林致阳侧头，道：“小繁，我没拿眼镜，你在嫂子家门口等我一下？”
裴繁语调平平，道：“你近视到那种程度了吗，碗里的菜都看不清？会把菜塞进鼻孔？”
林致阳：“……”
说不过她怎么办，能说过她的人不在。那几个人自求多福吧。
才听到大门被拧动的声音，裴糯就一屁股坐下，一时间没意识到是许畏的位置。
“嫂子。”
“雅蓉姐。”
背后，姑姑和致阳叔边走进来边喊，她则僵硬地移动眸子，看着林母没事人一样走过来笑道：“来啦？还有好多菜呢。”
她扭头喊：“姑姑，致阳叔。”
裴繁因为她怀里的玩偶略显不悦，终究只是轻嗯一声。
“哈哈……”林致阳坐下笑出声，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觉得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太有趣了。
裴糯不安地凝视他，想，别笑了叔，姑姑很敏锐的，被发现就完蛋了。
接过林母递来的碗筷，裴繁问：“你笑什么？”
林致阳像是没了通宵的疲惫，似笑非笑着看裴糯，道：“只是觉得，小糯能长这么高很神奇。”
裴糯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他们林家的人好像都点坏，这时候都要戳她心窝。
“哟。”林一维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出来，像是吃饱了正在放轻松，伸个懒腰走出来，道，“叔，姑姑。这点菜够吗，我再买点？”
林致阳道：“那你去吧。”
他想，挤着右眼，看起来有事要做。
林一维收回手，瞅眼心不在焉地攥着筷子塞进嘴里的裴糯，朝厨房里的林母道：“妈，你放那儿吧，我来。”
裴繁也道：“您就放在那儿，应该让我们两个蹭饭的收拾。”
林一维又问：“还没喂土豆呢吧？”
土豆是他的狗，是一只金毛，从小就懒，只喜欢趴他卧室的狗窝里睡觉，家里人吃饭的时候它从不来要吃的，只等着睡饱了啃放它盆里的那份。
“小糯，那我出去买菜，你帮我喂下狗。”
“咳。”裴糯被呛到了。
他们林家人怎么老喜欢玩心跳！
“你吃饭的时候，也能这么冒失？”裴繁端着水杯暂且没喝，视线移向裴糯，问。
裴糯感受到空气中的威压，忙故作镇定，道：“我想说话来着，不小心呛到了。”
“正好我吃得差不多了，那我喂喂狗。”说着，她去厨房拿了个碗，把清水锅里的东西捞出来。
“啊，吓死了。”小区楼下，林一维劫后余生般拍拍胸脯，说完拿起手机。
他的卧室床上，许畏躺得毫不客气，一只手放在头顶，望着天花板状似沉思。角落的狗窝里，金毛认识他，懒得理，重新合眼。
许畏拿起手机，上面——
林一维：【给你个惊喜】
几乎是立刻，他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女声：“土豆？我进来了。”
门外，裴糯边说边瞧着餐桌方向，小心地摸门锁。
门从里面锁上了，接着响起轻微的开锁声。
许畏的帽子不在头顶了，他瞧着她。裴糯端着碗和他对视，下一秒抵触地扭头，小声说：“我来……”
门框边上，裴糯端着碗筷，一只胳膊被许畏伸手攥住，拉进屋里。门关上了。
裴糯在门后和许畏对视，两人都没说话，外面倏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裴糯一慌，向门转了下身再转回来，想往屋里跑；许畏上前一步，伸手锁上门。两人这样一行动，裴糯被许畏绊到。
电光火石间，裴糯想，要是碗碎了，说不定会把姑姑引过来。
于是她死死捧着碗筷，而胳膊上多了一只手，想在努力稳住她。
也确实稳住了。
但只稳住了上半身。
安静的卧室里，两人的动静惊醒了角落的金毛，它睡眼朦胧地抬头，看着女人像飞天玄女一样倒在地上，上半身直挺，两手举起碗筷，仿佛在进贡。
被火锅涮熟的肉，顺着许畏的羽绒服掉在地上。土豆霍然起身，摇着尾巴愉快地走过来。
“放开我。”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二逼，裴糯又羞又怒，道。
金毛咬住肉，趴地上边咀嚼边看热闹。许畏和裴糯眼里只有彼此，许畏松开手别开眼，像是很努力地在憋笑。
等等，我的腰，撑不住了！
裴糯拿下碗，身子止不住地斜倾。
许畏立马又伸出手，像是让她不受伤已经成为大脑不用下令就会做出的反射。只是裴糯已经要倒地上了，于是他只来得及攥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倒在地板上。
卧室很静，透进窗户的阳光令地面都显得很安宁。
裴糯握着空碗和筷子，躺在地上头发微乱，睁眼，眼神怔忪。
许畏一只手握住她肩膀，一只手撑在她头边，阴影落在她身上。
不知道为何，裴糯本来想骂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竟然只会别开眼睛，从他的头边看向天花板。
这一刻，许畏的脸只有她看得见。
他握住她肩膀的手霍然收紧，而头边的那只手伸向了她，放在了她脸边。
“……”
视线里，男人没有表情，她却觉得他好像有好多话想说，但难以启口。
身下的人表情有点奇怪，环住空碗像环住那只玩偶似的，还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不自然试图骂自己。许畏扭头，别扭地发出一声冷嗤。
这一扭头，却能看见他耳朵是红的。
墙边镜子里，反射出两个人倒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画面。这画面多少有些暧昧。
不过这暧昧被打消了：
裴糯反复摩挲着手里的碗，要盘包浆似的，道：“……我是，来喂狗的。”
许畏坐起来，裴糯也支起上半身。
许畏伸出只手扣在她额头上，把她扣得脖子后仰，像是要给她再掀回地上，冷冷道：“我就是。”
裴糯一怒，毫不客气地把碗扣在他前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