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维拎着礼盒,动作夸张得像只大马猴,挥手道:“小糯!”
裴糯靠近大门伸手,他凑进栅栏往里看看,对上她视线,声音放低:“你姑在家吗?”
裴糯打开门,道:“不在。”
林一维一副命被救回的样子,道:“幸好。不然我担心她骂我扰民。”
“你也知道会扰民,还那么大声。”说完,裴糯分了下神。
姑姑之前是不是说下午回来?
“喏。”林一维抬起手臂。
礼盒在他手掌下晃了晃,许畏在许家门前看手机,脚前放着同款礼盒,没有离开的打算。也许他要和林一维一起出去。
林一维问:“你待会儿什么安排?”
裴糯道:“没安排。我姑姑要回来……”
林一维一脸惶恐,道:“我还说上你家坐坐,那算了吧。你,你要不要跟哥一起吃饭?”
“跟你姑姑独处多吓人啊。”他声音再次变小,似乎对裴糯很同情。
裴糯淡定地揪揪小熊玩偶的毛,抬眼,眼珠子一移,道:“我习惯了。”
“我俩出去吃饭。”裴糯听到林一维道,他声音不大,却不知道许畏能不能听见,他问,“你要不要去?”
呼吸一停,裴糯道:“不去。”
她眼睛又一移,迅速收回。许畏似乎刻意把存在感放低,不愿参与他俩的交流。
裴糯想起了上次一起吃饭的场景。
“……算了,我和我姑姑一起吃。”她尽量平静道。
反正他不会乐意。
从远处看,三人站在街道中,林一维朝裴糯摆摆手转身。
林一维道:“我去开车,阿畏你等会儿。”
裴糯和许畏面对面。
“……”
十几秒后,裴糯实在忍不住了:“你——”
当狗就当狗吧。
许畏抬头。
裴糯也不知道自己的幸灾乐祸和嘲笑有没有流露出来,在出了口恶气的爽快感中,控制着表情和语气,想要表现得冷淡,道:“裤子穿反了。”
“……”
一分钟后,裴糯站在原地看向路边,抱熊哼歌。
林一维走过来只看见她,问:“阿畏呢?”
他质疑道:“祖宗,我刻意给你俩留的机会,你俩不会吵架了吧?”
裴糯忍笑,眨眼,一脸“谁要你留机会了,多此一举”,淡然道:“我俩没说话。”
其实是说上了的。但以林一维的个性,知道了指不定拿出来天天笑许畏。
裴糯想起刚才许畏的反应。
他先眸光浅浅,对上她视线,然后火速向下看。
他穿了一条黑色休闲裤,不仔细看分不清正反,但她刚才无意间一瞥,发现前面没兜。
几秒后,他不说话,作势进许家。
“礼盒不要了吗?”她难得扳回一城,忍着笑开花的冲动,问。
“……”许畏停住。
他拽了拽帽檐,使得她从侧面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弯腰把礼盒提了起来。
裴糯又道:“不跟我说声谢谢啊?我不提醒你,你这么出门多丢人。”
许家门后面,许畏用背影对着她,缓缓从左边侧头,像有点没面子,像烦她但忍着没发作,像尴尬但假装坦然。
“没事盯着我裤/裆。”他目光微凉,道,“到底谁丢人。”
裴糯:“……”
裴糯突地脸热,扬声反驳:“我非得看你裤/裆才知道你穿没穿反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许畏收回头,裴糯本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他没走,两秒后冒出一句,“你,还是那么烦人。”
语气莫名,却没有一丁点的厌烦。
=
裴糯姑姑是下午六点半左右回来的。
她推开门之前,裴糯正在沙发上啃苹果。
还是那么烦?裴糯拿着还剩一半多的苹果,腮帮子不断鼓起,突然停顿。
鼓起的腮帮子变瘪,她吞咽。
“哈。”她把苹果移到嘴边,嘴里发出一声笑,然后乐不可支,蜷着身体倒在床上。
裴糯只露出举着苹果的手,挪挪屁股,把毯子拉到头上。
毯子不停动,姑姑就是在这时候将门推开的,窗外的光将她身上的毯子打亮。
短短几十秒,裴糯那半颗苹果立在茶几上用卫生纸垫着,她坐得笔直,像做错事后面对长辈的小朋友。
姑姑不愧是女强人加事业狂,到家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办公,不忘以对下属讲话的口吻数落她:“你今年十八岁了吧。”
裴糯怂道:“……十九了。”
姑姑塞耳机的工作一顿,裴糯更加紧张。
裴繁眼睛斜向沙发上的玩偶,语气略重,神色看着很是反感:“那你能别抱着那么幼稚的东西了吗?”
“……”
裴糯心想,还好姑姑不知道这是许畏送的。
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裴糯应姑姑的要求,对老宅进行了一遍大扫除。
那天之后她的监护人变更成了姑姑,接到姑姑在公司打来的电话后,她对她那股不像对亲人讲话的口吻茫然了好一会儿,行动起来。
许家人送的东西有很多,她费好大力气才全收拾出来,在院子里把一个东西塞进黑色垃圾袋,准备往外头拖的时候,和要进许家的许畏对上了视线。
他们飞快地各自移开了眼神。
后来她站到附近的垃圾堆前,搂紧了玩偶。
“留下这个吧……”她在有些熏人的味道中,鼻子贴向玩偶的后脑勺,像在亲吻它。熟悉的味道进入肺腑,她长舒口气。
裴糯和姑姑从小就不亲。姑姑的性格有些怪,她孤僻又高傲,六亲淡薄,似乎全身心扑在了事业上。
眼下,又一次被姑姑数落,裴糯对两人无法拉近关系再次感到失望,道:“对不起。”
回答她的只有打字声,这声音叫她的心更寒凉。
裴糯不想再打扰她,裴繁却道:“对了,你帮去给林致阳送礼吧。还有一份是给林一维家的,太晚了,你先给林致阳送。”
“好。”裴糯道。
林致阳是林一维的叔叔,姑姑和他是合作伙伴。
跟她和许畏一样,这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林家老宅其实也在附近,不过林家人不喜欢群居生活,早早地分开了,老宅只剩林一维叔叔在住。林一维家离这里还要多走半个小时的路程。
林家产业涉猎雕刻行,现代化的大门两边有两只石雕狮子。
这俩狮子虽然不是林家屋里那些摆在博古架上的古玩,但好歹是门神,威严凶悍之状刻画得栩栩如生。
裴糯看着它。
不知道林一维还记不记得曾经他边流鼻涕把它当大马骑,后来被穿着高中校服的林致阳质问是不是他干的,他一吸鼻涕,道:“那是它自己的尿。”
门打开,露出和记忆中的高中男生相似,但成熟稳重太多的男人的脸。男人往上抵了下黑色粗框。
裴糯恭敬道:“致阳叔。”
几乎每年都见她好几次,林致阳没寒暄,熟稔地用言语中伤晚辈:“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裴糯成功受伤。
林致阳道:“礼盒我来拿。”
两人往屋子走,裴糯收回打量的目光,听见林致阳自言自语道:“来得真是巧。”
他又抵一下镜框。
裴糯进屋才明白他那样说的原因。
沙发上,许畏在喝茶,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沙发后面,上高一高二的年纪,脸很漂亮,头发很长,几乎许畏动一下就能贴到她头发。
裴糯立马认出来,她就是去年过年和许畏说话的女孩,应该也是今天被他辅导功课的。
“……”
林致阳仿佛看不出小辈间的风云涌动:“小糯,你先坐,我拿热水给你倒茶。”
“好。”
“哥,这是谁啊?”女孩没见过她,直起身问。
裴糯放下礼盒,考虑要不要和林致阳说一声就走,同时想,他会怎么说呢……
许畏不答,扭头递出手机,很不耐烦,道:“给你。”
手机传来游戏声,他像帮妹妹玩了游戏。他和女孩的头发贴住,因为是熟人,只略偏了一小下。
裴糯忽然感到不是滋味。
一个原因是,他在用同她说话时的口吻和别的女生说话,虽然这个女生和他有血缘关系。
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三年没有身体接触了,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见到就躲,而他却当着她的面,展现出过去她自认为专属她的特权。
女孩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再问她的身份,裴糯却想,一定要让他答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邻居?黏人精?反正肯定不会说青梅竹马。
林致阳在桌上放下水壶,看她道:“过来坐啊。”
他一个人住,客厅改造过,沙发只有一个大的和侧边一个小的。小沙发上放了外套、文件夹和公文包,茶几上放着电脑。
裴糯迈步,许畏抱胸看着电视机。
林致阳道:“你们自己先玩,我得给非卓打个电话。”
许畏和裴糯应声,声音近乎交叠。
“……”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吗。”低沉的男声响起,电视机里的男女主在说肉麻的对话,男主道,“我忘不掉你,心里还有你……”
裴糯有被电视剧冒犯到,绕过茶几时没注意,小腿被绊了一下,发出响声。
女主哭个不停,道:“这次,我们能,在一起吗?”
裴糯双手插进外套兜里,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缘,另一边是许畏。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抱枕。
沙发下陷,裴糯伸手端起纸杯,许畏朝她瞥来,收回目光。遥控器在他手机,他愣是不换台,看狗血肥皂剧津津有味似的。
“那个,姐姐,你能坐那边吗?”女孩突然道。她不知道裴糯和自己表哥有关系,想着自己和表哥熟,想要跟他坐在一起。
裴糯:“……”
许畏头靠着沙发没动静。
裴糯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小时候林一维骑了门口的石狮子,许畏会问“你要不要玩?”,然后听她说“不要”,说一句“不行”,把她抱上去。
公园里她坐秋千上,别的孩子让她起来的时候,他也会把那些人赶走,然后骂她:“你是猪吗?话都不会说。”
可现在,他没有理由和义务这样做了。
“好。”裴糯握着纸杯扭头起身,背对兄妹俩收拾单人沙发上的东西,放到桌上后立马垂眼喝水。她怕他流露出情绪被看见。
她久违地沉浸在回忆之中了,假如被许畏看见,她会觉得自己很狼狈。
许畏坐直,像有点不悦。
他看向女孩,说:“你非要跟着来不认识的人的家,我带你来了,能不能懂点儿礼貌,别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