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鸡崽们的努力

林南这几天把被雨水淹过的屋子重新收拾了出来，发霉的被子换掉，屋子里堆积的虫子尸体扫出去。

粗粗看过去，勉强过得去了。

于是迫不及待地从灶屋小床，搬回了舒服的大床。

为了舒舒服服睡一觉，她还烧了一大锅水，好好洗了个澡。

对了，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收养向孟乔之前……

林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是因为当时连着下了好久的雨，向孟乔又发高烧，不敢给他洗澡，到后面，自己也是简单擦了擦了事。

毕竟每天晚上睡的床也脏脏的，把自己洗干净的意义在哪里呢。

不过也就是大半个月没有洗澡罢了，林南对自己很是宽容。

然后认认真真，舒舒服服地搓了痛快。

抱着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被子，林南脸上带着幸福微笑，闭上了眼睛。

感叹，睡觉果然是人类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然后，就被拍门声叫醒了。

“谁啊！最好是真的有要紧的事，否则我……”林南怒气冲冲地踩着鞋子下床，头发乱糟糟地乱飞着，一如主人此刻的怒气值。

木栓刺啦被拉开，林南看着面前的人皱眉。

虽然林家村的天黑得越来越早，没有电子设备干扰后的林南，也睡得越来越早了，是以，这会外面的天空，还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红霞。

落日余晖把面前的这张委屈的小脸，照得更加可怜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林南抓了抓头发，自动闭麦。又不像后世有手机电话，向孟乔去哪里说去。

向孟乔有点忐忑地开口问她：“我可不可以以后都回家睡觉，学校里很多同学，都是每天下课回家住的。我也想回家。”他自动忽视那些同学都是家在镇上的小孩。

被拉去报道那天早上，林南让他听话乖乖上课，又抓了一把钱给他放兜里，就让冯友仁把人带走了。

向孟乔傻乎乎以为自己去报道完，当天就能回来，结果匆匆忙忙上了一天云里雾里的课之后，冯友仁又把他拉到了学校宿舍，一个屋子住了十几个小孩的那种。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回家了。”

就被冯友仁以，“林南说了，让你在这听我的话，你要是就这么回去，她肯定会生气的。”，把他堵了回去。

忍了三天，向孟乔实在受不了了，想了一天怎么让林南同意他回来住，办法没想出来，动作倒是比脑子更快，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林南扶着额头，哄小孩的语气道：“我们家去镇里上课，走路都一个多小时，要是回来住，那你以后都睡不成懒觉啦。”

“我不睡懒觉。”向孟乔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那两本书，盯着林南道：“我本来也不睡懒觉。”

他站在门槛外，一动不动，也不说进来，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南站在门槛内，没说让他进来，也没说让他回去。

两人对视好一会。

最终还是林南认输道：“居然会有人，不喜欢睡懒觉！”

少年人，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啊。

林南无奈让他进来。

看他满头满脸汗，大概率一路跑回来的，指了指锅里可能还剩下的水指挥道：

“你自己洗把脸，洗个脚去，洗完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就看向孟乔动作跟开了倍速一样，迅速给自己收拾好了，她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洗干净。

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问题又发生了。

向孟乔眼睁睁看着林南往相反方向走，表情很是受伤。像是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又不敢吭声，偏偏还要睁着一双水洗的无辜狗狗眼看着你。

林南实在受不了，他这副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脸，重新坐下道：“我之前本来就睡这个屋的，只是之前被雨冲过了，睡不了人，才过去和你一起挤着睡的嘛。现在你一个人睡大床，不是更好嘛？”

她循循善诱，试图用逻辑和道理说服他。

好歹也是男孩子，给她坚强起来一点啊。

暮色西沉。

在最后一缕霞光落下前。

院子里，林南打着哈欠帮向孟乔搓胳膊上的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半小时前绝对没有想到的。

林南不松口，向孟乔不说话，但是也不屈服。

她估计自己要是继续坚持，他能扒着门站一晚上。

林南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小孩子，脾气犟正常。

她的底线，也一退再退，最后终于让步到，只要向孟乔把自己洗干净，才能睡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

向孟乔要是继续顶着那身泥，就算他装得再可怜，她也不会同意的！

于是此刻——

向孟乔坐在院子里，被林南动作粗暴地擦着脸，羞赧和抗拒写满整张脸，但无奈反抗失败。

脑袋同帕子一起晃悠，嘴巴抿得死紧，像是在受刑。

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向孟乔身上的肉还是少得可怜。

肋骨很明显地外凸，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对比起来十分明显。

林南捧着他的脸，一边研究这睫毛到底怎么长这么长的，一边用力地搓他脖子的泥。

虽然向孟乔每次有机会刷洗自己，都会很努力，但他毕竟手短人小，很多地方和死角都照顾不到。

林南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给狗狗洗澡一样，一点点把淤积结块的泥点子化开，扣下来，再擦干净。

唯一不同的事，向孟乔实在乖得很可怜。

他浑身湿透，鹌鹑一样缩在木盆里，像个人形玩偶，被用力搓洗了个遍。

平时被包裹在衣服里的偏黑皮肤，生生被洗白了一个度。

热水逐渐变凉，清水慢慢变混浊，林南才勉为其难地决定就先这样好了。

她自己是大半个月没洗澡，谁知道向孟乔有多久没洗了。

指望今天一次给他洗干净，怎么想都不大可能。

她松开向孟乔，大发慈悲开口道：“好了，边上去。”

向孟乔于是抓着自己的小裤衩，光脚走到青石板台阶上，回头看一眼林南，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林南早前就给自己洗过澡了，浑身轻松，被热水蒸腾的小脸，白里透着一层粉，一向乱翘的头发，也服帖地顺在脸侧，显得她那股天生叛逆的锐气，都柔和了不少。

谁来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可爱小女孩。

可能还要多加上一句，是不是有点太瘦了，平时多吃点饭呐。

向孟乔被洗得浑身皮肤刺辣辣的，却久违地感到身体一轻，那些肮脏的东西，陈旧的记忆，好像都随着水流冲洗，一起溜走了。

他一时低头看自己的脚，一时看林南的，有种很拘束的局促感觉。换句话说，也有可能是窘迫。

林南不在乎向孟乔的心思，也光着脚走了过来，和他并排站着，两双小脚丫子挨在一起。林南举着一盆干净的热水，先给自己冲冲，再给向孟乔冲冲，如此反复，直到一盆水倒完为止。

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挨蹭摩擦，很快洗得干干净净。

林南冲完又懒得擦脚，就在小板凳上坐下来，踩在干净的木盆上，等着把脚晾干。

向孟乔也学着她的样子，动作一致。

于是盆子边缘就多了四只小脚。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代替太阳重新升上了天空。

凉风习习，拂过脸颊分外惬意。

林南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养成的生物钟开始尖叫，让她非常想立刻，马上，现在，钻进被窝里睡觉。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向孟乔几乎是被拖着上床，脑子还晕乎乎的，就被一床厚厚的被子蒙头盖住。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躺在被子里，连动也不敢动。

搓洗过的皮肤变得敏感起来，被暖融融的被子包裹摸索着，好像回到母亲子宫一般，给人奇异的安全感。

但向孟乔知道，他的安全感不来自这床被子，而是躺在旁边的人。

林南的呼吸声已经十分均匀平缓，清浅得像是不存在一般，让人很容易就会忽视过去。

向孟乔忍着困意，仔细打量描摹这张圆月般小小的脸，空虚的心脏，被巨大的满足感填充。他终于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小狗小心挨蹭着自己的宝物，也沉沉陷进黑甜的梦乡里。

*

向孟乔选择走读，除了有点影响林南的睡眠外，倒没有别的坏处了。

而且，或许是因为每天铁打不动走两个小时山路，他原本瘦削单薄的身材，都慢慢变得强壮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个子一直不怎么长。

始终保持着矮人一头的高度。

林南不免有点担心，尤其在她都拔高两厘米之后，这份担心就更明显了。

向孟乔以后不会就这么点高了吧？

很有可能啊，他之前那么缺营养，说不定就是骨头缺少了什么维生素之类的。

但这种事情，嘶。

她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再苦不能苦孩子。

牛奶鸡蛋该准备起来了。

林家村没有养牛的，林南就想办法去买了点鸡蛋，说起来还有点心酸，自家就是养鸡的，结果还要出去买鸡蛋。

鸡崽子们，你们什么时候能争点气啊！

但向孟乔就最开始吃了一点，后面就一点不肯吃了，筷子都撬不开他的嘴巴。而且，家里的鸡蛋最后总会以各种方式，塞进她自己的碗里。

某天林南偶尔和向孟乔擦肩，发现自己居然能看到他的发漩了，心里一阵震惊。

到底是她长大快，还是这小子，根本没长啊。

另外，她忍不住想，果然鸡蛋吃了还是有用的，她一个人吃两份，直接长了两倍吗？

于是她更加强硬地要他吃，萝卜加大棒道：“挑食小孩可是会长不高的！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这么点高吗？鸡蛋明明很好吃啊，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抗拒啊。”

但向孟乔就是不说，并且死性不改的，每天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往林南碗里放。

林南于是最终不得不放弃鸡蛋计划。

一天，林南惯例去开鸡笼放小鸡们出来透气放风。

哗啦啦一堆翅膀扑扇着喧嚣离开后。

鸡毛乱飞的鸡笼子里，一颗莹白小巧的蛋，安静躺在角落里。

她家的鸡，终于下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