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们向来是对人不对事

“谁又惹你了，脸色这么难看。”冯友仁远远就看着向孟乔顶着张黑脸，忍不住想，也就是对着他们，要是林南在，这小子恨不得把笑脸焊死在脸上。

向孟乔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你很闲？”

“得，合着我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冯友仁讨了个没趣，目光掠过他，看向另一边踩着点到的知青。

他啧啧两声，感叹道：“就这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娃，来阵风，都怕把人给吹跑了。队长怎么把人安排到这来。扯猪草，喂喂社里的猪啊牛啊，不也一样的，活还轻省。”

“不过有件事倒是真的，你发现没得？”冯友仁放低声音，故作玄虚道：“这几个女知青在那一站，那边一排人，干活都认真卖力了不少。”

这边冯友仁喋喋不休念叨半天，那边向孟乔跟老僧入定一般，一点多余反应都懒得给。

好在冯友仁也习惯向孟乔这副性子了，一个人也能说得有来有回的。

熬到日头上来。

大家的动作越发迟缓，好像力气也被日头抽干了。

范泽明心里叫着苦，白面般的脸上，汗水一道一道地往下淌。这和他想象中的支援农村，完全不一样。

他多少是个读书人，要不是考不上大学，怎么会到这种穷乡僻壤里来曲线救国。

再乡镇的地方，也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原本是打算随便找个离家近的农村，意思意思，找找关系。谁知道他那个死板固执的爹，嫌弃他丢人，非赶着他远走。

范泽明提着沉重的镰刀，看见轻松提着一大捆麦秆，脸不红心不跳往这边走过来的林南，倏忽间眸光闪了闪。

“昨天我突然倒下去，没吓到你吧。也怪我非要逞强，前天白天淋雨赶路，到知青点就开始干活，昨天又非要过来帮忙。没给你们添麻烦吧。”范泽明低垂着眼睛，瘦削的面庞透露出一股忧郁的感伤来。

换个感性的怀春少女，此时恐怕已经开始心疼地安慰他了。

林南没忍住挑了挑眉，哦了一声，把麦秆放下，不慌不忙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昨天扛你的人不是我啊。”

她不大明白这位知青的脑回路，放下东西就打算走。

范泽明也没叫住她，只是幽幽在她身后道：“昨天下工后，向会计来找过我。”

林南不免回头，疑惑道：“他找你？”

范泽明豁出去了，咬牙道：“也并无别的，只是警告我离你远些。我只是担心，是不是昨天的事情吓到你了，特意想来跟你道歉。即使再被打一次，不把话说出口，我始终内心难安。”

林南深深看他一眼，好半晌之后，终于道：“嗯，我知道了。”

就这哥们这吞吞吐吐，话里藏刀的样子，别说向孟乔，她看了也很想打他。

“知道了？”范泽明忍不住重复，有些不可置信。

林南的反应显然和他预料中的，大相径庭。

“不然，你还想我把向孟乔叫过来，再打你一次？”林南认真地问道。

“你！你简直！”范泽明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看林南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林南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帮亲不忙理，既然你还好端端站在这，就说明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嘛。你一个大男人，大度一点咯。”

说完，她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泽明气得脸色涨红，好像一只烧沸了的乳猪。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这对狗男女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原本以为一个村姑而已，三言两语就能哄住，到时候让她主动在队长面前给自己说好话，乃至于让她和向孟乔那个渣子生出嫌隙，不是一石二鸟。

谁知道，这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林南倒没想这么多。

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做了好事呢，要向孟乔真是因为自己打人，那他还凑上来，不是自己讨打嘛。

这边范泽明吃了瘪。

杨成玉看着成日里跟向孟乔同进同出的林南，心里更加不快，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同进同出的林南&向孟乔。

林南：“别耍赖，快点搬。我看着你收拾。”

向孟乔：“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说吧。我去给你煮汤，家里还有两块红糖没吃完，我去切点。”

林南往前一步，拦住他：“你学我说话是吧。什么明天，今天就弄。什么时候弄完什么时候睡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向孟乔装没听见。

他步子一跨就往灶屋走，长手一伸就要关门赶人：“火烟子重，你先别进来，等会熏到你。”

林南也同时伸出腿踩在门上，拦着不让他进去。

她声音清脆，字字清楚：“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不抓紧收拾，今天晚上就去睡光板子上哦。”

向孟乔有些烦闷，又不想冲着林南，狭长狗狗眼垂着，委屈道：“那我就睡板子上。地上我也不是没睡过，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林南这次是真切地觉得有点棘手了。

他怎么回事啊。

平时人看着老老实实，指着东不往西的，一犟起来，怎么这么难搞。

到底是跟谁学的。

罪魁祸首本人很没自觉地埋怨着，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向孟乔和胳膊道：“向孟乔，你最近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昨天跑知青点威胁人，今天就又跟我耍无赖。吃啥雄心虎胆了，也给我看看食谱呗。”

听到她这话，向孟乔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在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和恶人先告状强词夺理中，选择了后者。

“果然你是因为那个外人，才非要和我分开睡。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他是会给你烧火煮饭，洗衣扫屋，还是能帮你暖床叠被，随叫随到？”

林南居然被他说得老脸一红，看了他半天，忽然笑道：“那你从前怎么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劳苦功高，委曲求全。”

她说这话故意打趣他，只想把事情快点糊弄过去。

分床的理由，在她看来自然是很正当，有理有据，毫不过分。

但如果非要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讲出来，那她还是算了。

至于向孟乔口中的小白脸，她有理由相信，他是压根不记得人叫什么名字了，绝对不是因为她自己不记得了。

说话间，向孟乔扭过头，忽然伸手一抬，把她横在门上那条腿拉过头顶，像是扛一朵大蘑菇一样，十分自然地把人扛起来抱了进去。

视线陡然升高，林南好悬没一个倒栽葱摔下来，攥住向孟乔身后衣领，惊呼道：“不是，你这是做什么？什么事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就像是小孩子骑大马，她此时跨坐在向孟乔脖子上，整个上半身摇摇晃晃，手往上一伸，就能碰到横着的顶梁。

向孟乔掂了掂肩膀上的人，语气自然得就好像同她隔了一米距离，正面对面说话一般，“吃糖水蛋吧。放一个蛋还是两个？”

在装傻充愣上，他显然也是一把好手。

林南都快服气了，“把我放下来。”

“那我不同意分床睡。”

“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吗？”

向孟乔不说话了。

但从他的神情举止上看，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说：反正我拒绝。

“向孟乔。”林南喊他。

向孟乔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上面全是蜘蛛网和灰。”

向孟乔拿蛋的手顿住，随后认命地蹲下来，让她从自己肩膀下去。

林南一下来就狂拍自己的头发，衣服，袖子，向孟乔在边上看着，想伸手帮忙，被几巴掌打了回去。

他手里握着鸡蛋，整个人恹恹的，像只被抛弃了的大狗。

林南余光瞥他一眼，“装可怜也没用。今天要是收拾不出来，那你就去睡地板。”

说完她又道：“打两个蛋，随便煮点吃就行。我不挑食。”

向孟乔怒从心头起，偏拿了三个蛋出来，一股脑全敲进了碗里。

分床这事，林南异常重视。

吃完饭就压着向孟乔收拾完了，除了期间一直被向孟乔拿幽怨眼神盯着看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麦子一共收了四天。

说起来也巧了，一连四天都是大晴天。

收完就下起了阵雨。

这下原本觉得大队长非要压着一口气把麦子收完的人，心里也没有怨气了。

反倒都觉得庆幸起来。

劈里啪啦的雨点子，砸得地面小坑无数，水珠四处飞溅。

这天气，大家都窝在家里，没有一点要出门的意思。

本来该是这样的。

屋外那个吼道：“你们找老大也没得用，说破天去，也是我们站理。哪个屋头嫁女不收礼姓？你出去找，找到一个，我刘大跟你姓！”

门内这个叫道：“我们好久说老不给？人还没过门，你们一群人大摇大摆跑过来，地里头的菜都薅出去几把，我们说过一句二话没得？你那个妹儿，又不是金子做的，张口就要两亩地，我们也没说不给嘛。”

“那现在这个地是社上的，又不是我个人的，我啷个给你？就算是嫁女，心肠也莫太黑了撒！”

两边人你来我往地开骂。

有个模样清秀的闺女，夹在人中间，抹着眼睛不说话。

林南坐在门槛上，一时看看屋子里这一群人，一时又看看院子里这一群，心头一阵遗憾无奈。

这么好的天气，简直再适合睡觉不过，居然要抽出来面对这种事情。

向孟乔在边上默默递过来一半梨子，“甜的，你尝尝看。”

林南：“怎么就一半？哪里来的。”

向孟乔面色自然指了指边上蹲着的女主人公，她手里赫然是另一半梨子。

林南佩服看他一眼：“这你都能要过来。”她比了个大拇指。

向孟乔不明所以，正要说话，两边声音陡然加大，眼看着要从口角演变成动武了。

“好了，都莫吵了！我不嫁了！”高亢女声尖锐打断嘈杂。

刘小英尖叫道：“我不嫁了，哪个爱嫁哪个嫁！”

最先发火的是刘大，他一巴掌要扇下去：“大人说话，哪里你插嘴的份，滚到后头去。”

向孟乔看不过眼地挡了一下：“你们要打出去打，别在这里闹事。”

他站起来，生生比人高出两个头，手臂一抬，腱子肉鼓起，像是蓄满力气的豹。

刘大慌了下，居然倒退了两步。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教训刘小英道：“这个不嫁，那个不嫁，你以为你还能嫁哪个？简直把我们屋头的脸都丢尽了！”

刘小英咬着唇呼，眼睛发红，居然一把抓住了向孟乔：“那我嫁他……”她没能说完，就被向孟乔一把推开了。

与此同时，刘大和屋内面色发黑的男人具出了一身冷汗。

“你以为你是哪个？这是老大给自己找的童养夫你不晓得，她的人都敢抢，你不要命了？”

纵然刘大说得小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南：……？

什么夫？未什么？你们这样子胡乱造谣，真的不怕背上法律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