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夏的面部出现细微变化，大概是在笑。

硅基人虽然从外表上看与人类别无二致，但是他们的脸并没有肌肉，硅不够柔软，所以严肃刻板才是硅基人的普遍表情。

夜晚，星空无比璀璨，从地面看向夜晚的天空，它无疑是美丽的，然而，身处太空却只有无比的孤独和空寂，没有热量、没有光线、没有空气和声音，是无声无息的死亡。

阿克夏吸收着宇宙当中的能量，他的身体像一个光源，发出银白色的光，柔和却持久。

他注视着凹凸的陨石，想着它们来自哪颗破碎的星球，于寂静的宇宙中流浪了多久，耗费多少时光才来到他身边。

每一块石头都可能成为硅基人。

曾经，他也只是一块石头，和母巢上所有的石头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他拿起一颗剔透的红色矿石，还没有剥落的青灰色外壳贴在边缘，像一个带着半面妆的美人。

碳基文明中，这种有着纯净色彩和炫目光芒的石头被称作宝石，能卖出极高的价格。

最为纯净的宝石却是硅基人的残骸，每当一个硅基人死亡后，他的身体将回归最初的状态——矿物。

又不仅仅是石头，残骸会蒙上月光，就像是灵魂没有彻底离去。

但是在阿克夏耳中，宇宙并非寂静无声，它始终燃烧，虽然缓慢得近乎永恒。

阿克夏在人类的资料库中知道了这个词，他感到了浪漫，宇宙和星空本就是最浪漫的事物。

他拿着宝石，看了看，塞进嘴里，宝石并没有什么味道，却是最适合硅基人的食物，硅基人和人类并不存在竞争关系，他们只需要吃石头，什么石头都可以，基质高的营养丰富，基质少的就要多吃一些，即使如此，人类也很难理解并接受硅基人的存在。

阿克夏想了很多，他的大脑等于庞大的资料库，刚刚他已经把飞船记录的所有知识和信息全部输送到了大脑里，只是化为己用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想到硅基人建立的塞林思恩帝国，与人类不间断的冲突，灰色的死亡记录，冰冷的损耗，人仿佛成了一种资源，硅基人只要不是完全粉碎，就有再次恢复的可能，人类掌握如何彻底湮灭硅基人的方式——将它们变成粒子。即使如此，硅基人也有再复活的可能，只是要等到这些粒子再聚合，至少得几十万年之后，那时人类和硅基人是什么状态，谁知道呢。

消化了一部分知识，阿克夏落在飞船外壳上，从大气层外坠落、与空气摩擦让他的皮肤变得温暖起来，但是很快又归于冰冷，阿克夏走进飞船，看到七名人类士兵还在原地站着，而时间至少过去了三日，他们的身体不断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

飞船的操作台灯光不停闪烁，通讯机中传来一个金属声音：

“——HTUL星域G-0789星带-离宗小队，请回复该星域能量波动不稳定状况及原因，请尽快回复。”

无论是HTUL星域还是G-0789星带都位于宇宙偏僻角落，远离所有航线，离最近的人类聚居星球也有超过一个月的航程，但并不意味着中阳星的观测技术无法捕捉到偏远星域的能量讯号，阿克夏注意到人类的总部只是例行询问，有太多原因可以造成波长变化，比如小行星撞击，这在宇宙中再寻常不过。

这样的情况引起不了任何一个人类的注意，除非是天文学爱好者，再打的撞击都引起不了远在无数光年外的人类的注目，所以离宗才能掩盖住阿克夏母巢的讯息，而屏蔽一霎那的波动，并不是高端的技术，而且离宗为此准备多年，飞船上就搭载着能量波动屏蔽系统，然而阿克夏的诞生并无记录，机器没有完全屏蔽阿克夏诞生刹那爆发的能量，被中央星检测机构成功捕捉，因为阿克夏太过罕见，甚至除了一小部分知情者外其余数量庞大的人类都把阿克夏当成了传说。

至于阿克夏——赫格尼之剑曾经讲钢铁要塞星球卡拉雷丘一分为二，更是被当做数万年前的科幻故事，人类总是乐衷想象，早在蒙昧时代就幻想出了宇宙飞船，时空旅行，外星生物……而这一切直到数千年后才实现。

“——重复，HTUL星域G-0789星带离宗小队，请回复该星域能量波动不稳定状况及原因，请尽快回复！”

阿克夏看向士兵们的首领，那个打着赤膊、笔直站着纹丝不动的碳基二足雄性，说：“过来。”

碳基顺从地走过来，低下头颅。

飞船内操作台上的指示灯不间断地闪烁，来自宇宙另一端的通讯再次响起。

“我是离宗。”

“无事发生。”

“能量波动？还没追查到来源。”

“我并不是研究员，无法确认震动来自哪里，如果需要详细搜索请申请技术支援，我这里会全面配合。”

“……”

碳基很是桀骜不驯地回绝了总部的命令，切断通讯。

“解释你的行为。”

“我从前隶属于异端裁判所，绝密部门，退役后不受军方管制。”离宗道：“异端裁判所是一个清剿异种的绝密组织，智慧型异种与军部达成协议，我们被遣散，但军方并不想放弃裁判所的力量，于是有了驻扎在各个荒凉星系小队存在。”

听到这里，阿克夏似乎明白了，这是人类内部倾轧的结果。

他道：“异种是什么？”

飞船的资料库并不存在相关介绍。

“背弃神的生物，是异端。”离宗说，“异端必须清除。”

他身后的六人同时重复：“异端必须清除。”

语气一样，音调一样，连表情也一样。

阿克夏敲了敲手臂，“提供图像资料。”

“没有图像资料。”

阿克夏疑惑地反问：“没有？”

离宗：“异种的所有资料只存在记忆，不得以任何方式存在，他们是精神系病毒，只需要影像就能侵入人类的大脑。”

碳基的大脑是一种相对简单又脆弱的组织，阿克夏一只手

覆盖在离宗额头，手心掌纹活跃，无数条晶莹、纤细如丝的触角探入离宗大脑，找到他最深处的记忆大门。

这是一扇简单的木门，很高，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锁链腐蚀严重，一滴滴深红色仿佛血液的絮状雾气不断地腐蚀铁链。

可是当触角轻轻靠近大门，絮状的红像是碰到天敌飞快地钻了回去。

触角毫无阻隔地钻过防守严密的大门，像是门之间本就有孔隙。

门内是一片翻滚的血的乐园，粘稠、阴冷、即使是触角也感到轻微不适。

在大本营，絮状的血雾没有像门外那样溃逃，它们挤在一起，中间却分割出空白地带，像是在对触角表示诚意。

“你有一个不错的碳基大脑。”阿克夏迅速掌握了离宗大脑的构造，他侵蚀到记忆的最深处，看见了异种。

那是一些扭曲的生物。

虽然从外表看和人类截然不同，可阿克夏具有窥见真实的力量，让他了解异种只是人类的变种。

这让阿克夏很失望。

他本以为能见到新的、有趣的生命。

触角收回的刹那，离宗抓着头跪了下来，口鼻涌出红色的丝絮，眼球赤红！

可想而知他此刻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这痛苦甚至让他短时间摆脱了阿克夏的操控，虽然只有短短一秒钟，只够抓住阿克夏的脚踝。

只看一眼，阿克夏就知道离宗被异种侵蚀的很严重，他的上司恐怕没有说过每杀掉一个异种，该异种的一部分精神病毒就会转移给杀死他的人。

这是一种因果律层次的力量，除非阿克夏，无人可规避。

硅基生物只是人形生物，不受形态束缚，所以轻易能展现出梦幻的比例。

然而如此梦幻的生命却在想当长的时间里被当做无意志工具，那些弱小的硅基人被当做武器送上战场，遍体鳞伤，却只能靠同族的残骸修复损伤。

“你在我的身躯里复活。”

“我们合二为一。”

这是镌刻在塞林思恩历史碑文上的两句话，塞林思恩——硅基人帝国第一任皇帝著名语录第一句，也是残酷年代中每个硅基人濒临死亡前默念的话。

有一种说法，硅基生物在出生前就有了意志，哪怕当时还只是一块石头，石头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一本极少流传的历史久远的硅基人的回忆录上写道：“虽然看不到，可是我能感受到一些生物在我身上跑过、走过的痕迹，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不再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的人，然后我被人类从土中挖出来，敲掉棱角，变成了一块平整的石头，被当做地板放在屋子里，那之后我就很少被雨水冲刷，然后，人的血洒在我身上，不太舒服，有些粘稠，我感到烈火烘烤，温暖，建造房屋的木头垮塌砸在我身上，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从废墟中站起，看见了斑驳的树影，掠过天空的碳基飞禽，一个风化的头骨从我身上掉下来……”

阿克夏启动飞船自动航行系统，离开了大气层厚重的母星。

这片荒凉的星系没有几个叫得出名字的星球，阿克夏打开星图，上面繁星闪烁，人类探索过的星球星罗密布，他只需要选择。

有一颗星星比其他星星的光都要明亮，位置却很偏远。

这颗星星属于一个庞大的势力，不受人类官方组织管辖，正适合阿克夏初步融入人类社会。

星球的名字叫“卡拉雷丘”，是一个秩序相对混乱的星星。

航程需要一个月零五天，如果进行跳跃的话会更快一些。

跳跃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飞船没有配备足够多的能量。

离宗很穷。

虽然飞船外表看起来很靓丽，可是内部却是半个世纪前的装修，并且，这么多年从未更换。

阿克夏自然查看了离宗等人的帐户，只有一些可怜的信用点。

中途，飞船检测到附近有一个被弹射的安全舱，检测无生命迹象。

阿克夏命令离宗操纵飞船抓捕安全舱。

这是一个最新科技结晶的安全舱，只一个就能买下十分之一的飞船。

价值昂贵。

能躺在这样的安全舱里说明里面的人类身份不小。

硅基人自然不在乎碳基的身份高贵与否。

安全舱的盖子排除冰冷的气体，两侧生命锁检测到安全环境后自动打开，它也知道里面的人类没有了生命迹象。

离宗蹲下来，扫了一下尸体的脸说：“查不到他的身份，也许是我的权限不够，这个救生舱预设的着陆地是卡拉雷丘。”

“死亡原因?”

“不明。”

“摘下他的身份终端。”

一个不被记录的人，却有个人身份终端。

而在人类社会生活必须有终端。

离宗从尸体手上褪下类似腕带的终端，“这个终端还没有输入身份信息。”

阿克夏点头，接过终端。

触角深入终端内，了解它的构造，打开终端，空白的身份信息可以随意编辑。

人类社会记录在案的人，会在出生后父母会填写身份信息，经过医院确认后会发下伴随一生的终端。

挡在阿克夏面前的就是姓名输入，他没有名字，阿克夏只是人类给的称呼。

他想输入“阿克夏”又觉得不应该这样轻慢自己。

随即，一个陌生的词出现在阿克夏的意识里，那个词是——沈呰。

阿克夏的手指动了：

沈呰。

这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