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森林遍布，猎人行走于密林，用动物的皮毛和农妇交换粮食，用筋做弓，用骨做刀，朝为露、夜为晞……”
离宗做了个梦，他清瘦坚毅的侧脸是雾气一样的薄汗。
但很快，睡前故事就被血色取代，梦里年幼的他被抛出房子，巨大的怪兽遮天蔽日，崩塌的高楼大厦朝他砸了下来，避无可避。
“嘭——”
离宗幼小的身体被砸进断裂的下水道里，他小小的身板瞬间被汹涌的污水覆盖，附近的污水厂破了个大口子，倒灌的污水成了致命的武器，慌乱之下，离宗抓住了一只不断挣扎的猫咪，他将猫咪放在头顶，湍急的污水裹挟垃圾不住地砸在他身上，花猫暴躁地抓着他的头，吃痛之下想把猫咪甩下去，可猫咪锋利的爪钩牢牢陷入他的头皮，他一脸血污站在没过胸口的污水里，随时都会死去的模样，凶猛的猫咪没有半分怜悯地站在他头顶不安地嘶嘶叫着。
他从梦中惊醒，像一条濒死的鱼抽搐呕吐。
“离宗？”
不远处，沈呰端着水杯平静地看着他，“你做噩梦了？”
好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他眷念的人正看着他。
沈呰拉开窗帘，银色的世界在朝阳下灼灼大盛。
“虽然身为异化者对雪山诅咒有一定抗性，但在强大的人也会觉得疲倦，你现在是集中爆发期、”他顿了顿，“初期。”
“最初是噩梦，连续不断的长梦，逐渐混淆现实，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陷入沉睡，不再醒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局，比起这绝望的现实来说。”
沈呰偏头看向他，“你认为这就是最糟糕了吗？说不定这是未来一千年最美好的一天呢？”
离宗看向他颈侧的一粒红痣，低眉道：“对我来说，是的。”
……
许久之后，等到午餐铃声打了第二遍，沈呰才从浴室里出来，房间所有的窗子都开着，新风系统有条不紊地工作。
床上，离宗还在睡着。
他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
这一步他是没想到的，他原本不打算和离宗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原先的错误就截止为此，可是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pm2:00，食堂。
截止到食堂关门前，沈呰才匆匆赶到，所剩的食物不多，包着厚实头巾毛发浓密的南亚次大陆大旱操着咖喱味粤语说：“小伙子，你来的正好，今天还剩了很多食物，来碗美味的咖喱鸡饭吧！”
沈呰往锅里瞅了一眼，分辨不出的糊糊食物，乍看一模一样实则有多个种类。
“还是你想吃咖喱猪排饭？”
“各一份。”
“万德福，给这个小伙子满满一大盆，顺便脸上的痕迹要擦点粉盖一下哦甜心~”
沈呰拎着两盒饭火速离开食堂，路上，他遇到了个正准备上学的少年，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黑发黑眼，留着狼尾发型的少年踢着路面的石头，愤怒地说道：“上学！**满嘴都是上学!我看她就是世界末日彗星撞击地球也得让我去上学！我是hunter！”
一个女人迅速闪现，揪住少年的狼尾，“你说你是什么？hunter？”
少年嘴继续硬，满身都是反骨，“对！我是hunter，要不是你拦着我去年就能加入追猎者了好吗？”
“你就算当上总督了也得给我去上学！”
“没有天理了，路过的好心大哥你说我应该去上学吗？昨天异种才入侵了基地，哪里都需要人手的情况下我身为尖端战力竟然要去读高数这正常吗？”少年桀骜地甩了把狼尾，不顾女人吃人的目光，这下母子两人都把视线投向沈呰。
“唔……这个吗？你知道以高斯步枪的速度，在八级风速下从八千米外精准狙击你眉心，而你在无遮拦沙漠地带，周围三百米有一处风化岩直径三米，你有几秒时间进行躲避和反击？”
“……”少年无语凝噎，目中满是对知识的敬畏——恨不得把创始人从棺材里拖出来施以极刑的那种。
“多谢。”女人言简意赅说到，抓着少年走远了，“上课前先把你的头发给剪了，像什么样子！老师说男生的头发不能超过一厘米你敢抗旨不成？”
“我要篡位——我要革命——”
“可以，先把头剪了。”
他再一次被拦住了，这回沈呰的心情可真的不太妙。
毕竟外面很冷。
他注视着金光闪闪的男人，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我是阿瑞斯，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沈先生，我想请你去寒舍做客，你还没吃饭吧。”
沈呰懂了，他的盒饭在阿瑞斯眼里不算是饭。
“我已经派人去给离宗送上真正的食物，你不用担心他会饿着，毕竟他也是我的心腹。”
看不出年纪的金发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似乎必须去这个突兀的宴会了。
祭奠宴会。
为了祭奠昨日的遇难者特意举行，讽刺的是，遇难者家属并没有被邀请参加，宾客们都是基地的中高层，一些端着酒但从来不喝的人。
“宴会一般都是晚上举行，但雪山毕竟特殊。”
“我对雪山的情况很好奇，如果您能解惑的话……”
[你可以问我啊。]脑海里传来河伯的声音，如泣如诉，很长时间没听到这家伙出声了，猛地有点不习惯。
阿瑞斯不解地看向沈呰，仿佛在确认他是寒暄还是真的好奇，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应酬，引着沈呰来到一间静室，吩咐人在外面守着，“坐，让我想想该如何说起。”
“雪山的诅咒比人们想象得更早，沈先生，你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年前。”
阿瑞斯，“一般来说人们认为是从无眠夜开始，但根据CSEP调查，早在一千年前，生活在雪山上的原住民就察觉到了噩梦的诅咒，并用壁画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这个人什么也不懂，我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来自虚空。”沈呰说，“和盛寒博士祈求的力量一样，都来自虚空。”
虚空在CSEP是个广泛的概念，泛指来自宇宙深处的邪恶力量，不可捉摸，不可理解。
“很惭愧，自从CSEP成立这么多年以来在哥各个领域都有所成就，唯独在虚空一事上毫无寸进，这是我的过错。”
沈呰很久没对招牌式官腔犯恶心了，现在他有点想吐。
“嗯，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得到答案，毕竟，凛冬将至。”
像是呼应他的话，外面的天陡然暗了下来。
几秒钟后，鹅毛大雪如约而至。
阿瑞斯皱着眉：“不知道又会下到什么时候。”
“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时机，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有机会我会再邀请沈先生。”
回到离宗的住处时，他已经起来了，又换上了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的制服，没穿披风。
“你去见过阿瑞斯了？”
他的语气比昨日、昨日夜间九点之前熟稔了不少，这让沈呰那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这个默契，昨晚的一切只是个意外”卡在了喉咙里，他“嗯”了一声，对离宗没能及时收拾好桌子有些不满。
看见他扫了乱糟糟的桌面数次，离宗轻笑一声，站起来收拾起了桌子。
沈呰坐在沙发上他刚刚躺过的位置，拿起平板看起基地新闻。
“昨日基地遭到突袭调查组在距离地面三百米处找到了一处暗河，第十分队长亲自带队勘察暗河的源头……”
离宗收拾好桌面，切了盘水果端到跟前，很自然地坐在了沈呰身边，叉了块桃子递到他嘴边，就好像他们回到了热恋期。
沈呰下半张脸笑了下，张开嘴。
吞咽后，“阿瑞斯说你是他的心腹？”
“嗯哼，我算是他养大的。”
“他到底几岁？”
“五六十岁，我感觉还更大，他有时候像个清朝的僵尸。”
清朝？沈呰努力回忆了下，才从故纸堆里翻出这个十几个世纪以前的王朝。
见沈呰有兴趣听下去，正着急找什么话题的离宗继续道：“自从二十年前我父母死在了不眠七日后我就和其他孤儿一样被福利机构收养，但因为孤儿实在太多了，各种机构早就不堪重负，一切待遇被消减最低，一个双人房最多的时候住了十四个人，很快，随着天灾不断，连这种条件都变成了奢侈，我不得不跑到大街上流浪，我小时候住在海滨城的大别墅里，我记得光是花园就有三个，房子是五层还是六层，地下还有三四层……”他像是一只猫咪似的蹭了蹭沈呰，拿过盖毯盖在两人膝盖上，恍惚中沈呰仿佛回到了骆马市，他们也是这样躺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前，像两只蜗牛。
“我藏在地下室，那里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房间，是我父母为我准备的秘密基地，凭借储存的食物渡过了第一个冬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雪，在海滨城，雪不是那么常见。”
“阿瑞斯发现了我。”
“他把我带回了这里，训练我成为战士。”
沈呰：“他对你来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吗？”
“不，他恋童。”
这个对沈呰来说是个人渣的英俊年轻人扭曲的笑了下，往他身上贴了贴。额头抵着他的，“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吧。”
篝火燃烧的音频噼里啪啦响着，门铃也跟着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莫名的氛围，离宗翻开毯子，搓了搓手准备去开门，沈呰扔了瓶空气清新剂过去，随手喷了两下打开门，是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周队长和第十分队全部遇难。”
·
CSEP下属追猎者十四支分队，每个都有毁灭一座小型军事设施的能力。
“这是周钦的行动路线图，在这个位置他遭遇了不明袭击，导致暗河被巨石截断，显然敌人没打算在这里出手，得到消息的瞬间接应部队立刻赶了过去，但没来得及。”
“尸体的情况呢。”
“没有外伤，和异种造成的死亡完全不同。”
“法医也赶过去了，很快就能出结论。”
会议室里气氛很是沉闷，离宗飞快扫过一张张照片，上面不少人他都认识，甚至一同接受过训练，照片上死者面容安详，而不是经历了死亡，更像是“睡着了？”
“他们真的死了吗？”有人喃喃自语。
不久，法医传回了消息。
“他们的脑子空了！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空了！有什么东西吃掉了他们的脑子！”
“像摘棉花一样把他们的脑子摘走了，头颅没有任何损伤，连出血情况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这个鬼地方压根没有常理！”
会议室里的呼吸更加沉重了，已知的敌人不可怕，未知的才可怕，有人竟然开启了玩笑，“你们说这个不知名的怪物把人脑壳空出来干什么？该不是想自己住进去，毕竟如果是为了吃，那它真够优雅的。”
还没来得及呵斥不合时宜说冷笑话的混账东西，
离宗转过头，方才还是现场画面的屏幕竟然变成了白色，会议室里传来慌乱的喊声，离宗也无暇顾及，直到杀戮声消失，镜头前的灰色也慢慢移开，离宗这才惊觉方才一直挡住镜头的东西竟然是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
数小时后，一座哨塔传来斥候牙齿打颤的声音，“第十分队……他们回来了！”